一行人重新迴到通寶錢莊分號前時,看到門口人頭攢動,議論紛紛。


    副掌櫃停下腳步,轉身向趙讓問道:


    “趙公子,您看這……”


    趙讓皺眉看了看門口堆積著的人群,說道:


    “你先去看看他們是要做什麽。”


    其實不用問也知道。


    堆在錢莊門口的人,還能幹什麽?無非就是存錢和取錢,甚至借錢。


    副掌櫃點頭應下,便當先走去。他身上還穿著通寶錢莊夥計的製式衣衫,眾人看到他朝這邊走來,紛紛圍攏上前,七嘴八舌的說起來。


    交流了好一陣,嘈雜逐漸停止,副掌櫃迴來對趙讓說道:


    “趙公子,他們都是來取錢的。”


    趙讓反問道:


    “是有什麽特殊的日子嗎?為啥要紮堆取錢?”


    副掌櫃迴答道:


    “對,三日後是他們的一個大節日,所以都來取錢準備。”


    至於這個節日是什麽,副掌櫃也說不清楚,反正要殺雞宰羊,極為熱鬧,幾乎等同於大威人的新年。


    通寶錢莊中的夥計,平日裏基本都待在錢莊內部,很少出來。即使在休息日,也是從外麵的飯館酒肆中買來酒菜,在錢莊裏吃喝,因此對西域人的一些傳統幾乎都不了解,僅限於錢莊生意上的往來。


    趙讓歎了口氣,覺得有些頭疼。現在錢莊內部亂成了一鍋粥,在沒有處理好之前,絕對是不能貿然開門營業的。但遇上這樣的事情,若是不能想出個兩全其美的法子,妥善處理,對這處分號後續的影響是巨大的,甚至能再一夕之間推翻先前數年好不容易建立起來的口碑。


    不得已,趙讓看向了西門大壯。他腦子雖然慢,但好歹姓西門,從小耳濡目染的,說不定還能想出個好辦法。


    看到趙讓詢問的目光,西門大壯極為隨意的說道:


    “要取錢,支給他們不就好了!”


    趙讓反問道:


    “這不是不能開門嗎?我還不知道支給他們就好了……”


    西門大壯卻極為罕見的皺起眉頭,說道:


    “讓哥,為啥給支銀子,就非得開門呢?”


    這下卻是把趙讓給問蒙了。


    人來取錢,不進門走到櫃台,拿出憑信,簽字畫押,那又該怎麽支取?


    隻聽西門大壯繼續說道:


    “人不能進去,但銀子可以出來啊!銀子又不是在倉庫裏生了根,動不了。那要是動不了的話,卻是別來取了,反正取不走。”


    這話使得趙讓腦子裏突然裂開一條縫隙,隱隱約約似是有什麽東西要迸出來,但就差了些許,難以明了,連忙催促道:


    “你接著說!”


    西門大壯卻又把眼睛睜的滴流圓,說道:


    “我說完了啊讓哥,你還要我說啥!”


    趙讓焦急的催促道:


    “銀子怎麽出來?”


    西門大壯頓時笑了。


    這是他第一次覺得自己比趙讓聰明。


    笑了好一陣,卻是連帶著把手中提著的駝子都搖醒了,這才接著說道:


    “門口擺個桌子,多叫些護衛出來看著,然後賬本、銀子,都讓夥計從裏麵拿出來,這不就給支了?”


    “通寶錢莊剛開創立時,為了拉人存錢,也都用過這樣的辦法。對於一些偏僻的地方,幹脆夥計和護衛上門服務。而且就是一般平民,根本不是什麽大豪客!”


    趙讓聽完也笑了起來。


    他覺得這次被西門大壯嘲笑,一點都不虧。


    如此簡單的道理,他剛才死活都沒想到!


    人有時候一旦陷入某種誤區,往往都會一條道走到黑,沒有絲毫變通可言。


    “這迴你還挺對的起自己姓氏的!”


    趙讓說完,就讓副掌櫃按照西門大壯的方法去處理。他倆則繞到錢莊側麵,從跨院中的角門進去。


    副掌櫃安排了兩名靈光的夥計前來伺候。


    “去,搬個桌子來!長桌!”


    西門大壯吩咐道。


    兩名夥計這幾日見了他和趙讓的雷霆手段,一個兩個都唯唯諾諾,恨不得把腦袋都縮進肚子裏去。


    這會兒聽到西門大壯的命令,立馬衝到屋內,開始吭哧吭哧的搬桌子。


    結果抬到一半,桌腿卻是就被門檻擋住,橫豎出不來。加之這兩名夥計身形瘦弱,很快就耗盡了力氣,大口喘著粗氣,卻又不敢鬆手,仍舊拚死拚活的折騰。


    “知道你們為啥發不了財,隻能當夥計嗎?”


    西門大壯冷不丁的一句卻是讓兩名夥計都沒有反應過來。


    其中一人傻愣愣的反問道:


    “為啥?”


    西門大壯指著桌子說道:


    “這要是一筐銀子,你們也搬不動,所以活該發不了財!”


    說罷將那駝子夾在腋下,把另一隻手伸入桌子下方,平平托起,就這麽抬過了門檻,穩穩的放在了院子中央。


    “去,找繩子來,這次不會拿不動了吧?”


    兩名夥計連連說道:


    “拿得動拿得動!小的這就去拿繩子,拿最粗最結實的那種!”


    西門大壯哼了一聲,胳膊抬起,被他夾在腋下的駝子,“噗通”一下掉在了桌板上。


    駝子被摔的悶哼一聲,微微睜眼,就看到西門大壯那蒲扇大的巴掌,又向他襲來,立馬扯開嗓子,哀嚎道:


    “別打頭了,別打我頭了!”


    西門大壯詫異的迴道:


    “誰要打你頭了,把你再打暈了,讓哥怎麽問話?”


    他本想按住這駝子胸口,在繩子到來前,不至於讓他跑掉。不過現在看來,估計是用不著。先前那兩巴掌已經把他嚇破膽了,這會兒躺在桌板上動都不敢動。


    “讓哥,這老雜毛老實了,有啥你就問吧。”


    西門大壯說完,卻發現趙讓不在他旁邊,扭頭尋找,卻看到元可欣和葉三娘從屋裏走了出來。


    “你們看到讓哥沒有?”


    兩位姑娘都是睡眼惺忪,抻了個懶腰後,朝西門大壯身後指了指。


    西門大壯這才看到趙讓不知從哪找來個鏟子,正在院子角落的空地上使勁挖著。


    還不等他問個清楚,兩名夥計帶著身子迴來了。


    這繩子果然很粗。


    足有嬰兒的臂膊那麽粗!


    這樣粗的繩子當然也很結實,所以西門大壯誇讚了這兩位夥計,覺得他們幹的不錯。


    桌案上的駝子心如死灰,不論有沒有繩子,他都不會逃跑了。


    一個人最可怕的就是心死。


    此刻的駝子已經接受了自己的命運,並且一眼看到了盡頭。他隻是在懊悔,為啥自己偏要……


    還不等他迴憶完,趙讓那邊停下了動作。


    他用鏟子從土坑中刨出來一具屍體,正是小蘭的。


    當時趙讓命副掌櫃就地賣了,隻把雙刀留在外麵。這會兒又費勁挖出來,不知是為了什麽。


    西門大壯見到趙讓卻是把死人又刨出來,頓時有點腿肚子轉筋。


    為了壯膽,他故意提高嗓門,對兩名夥計說道:


    “快!用繩子把這老雜毛捆好,捆結實點!”


    話音還未全然落下,他就朝葉三娘和元可欣那邊快步走去,躲在兩位姑娘身後。


    再看趙讓那邊,他不僅把屍體扒拉出來,還仔細的探查了一番,足足用了一炷香的時間。


    然後拍拍手,丟下鏟子,走到捆著駝子的桌案旁邊,指著不遠處的屍體,問道:


    “那是你的妹妹?”


    駝子眼珠微微一轉,隨即梗著脖子說道:


    “沒錯!那就是我妹妹!你殺了我妹妹,我來給她報仇,但我沒這個本事,要殺要剮趕緊的,別……”


    他想說別再讓西門大壯用他那大巴掌拍他的後腦勺,但話到嘴邊卻又咽了下去。生怕這話招來西門大壯的不滿,再給他一巴掌。


    現在他覺得自己的腦子已經快變成一碗稀碎的豆腐腦了,若是再挨一下,腦漿子非得從鼻孔耳朵眼裏冒出來不可……


    “你妹妹的刀很快。”


    趙讓平靜的說道。


    駝子眨眨眼,不知道趙讓是何意,但嘴裏還是不斷叫囂著,讓趙讓快些結果了自己。


    “她的刀那麽快,你為啥這麽廢物?”


    駝子深吸了口氣,反駁道:


    “就算是一個娘生出來的,都還有高矮胖瘦。我沒她有本事,也是很正常的吧!”


    趙讓點點頭。


    道理是不錯,但對的道理不是誰說出來,誰就能占著的。


    “你既然會為你妹妹報仇,說明你倆感情很好,那就是彼此很了解了?”


    駝子依舊嘴硬的說道:


    “這是當然!”


    趙讓繼續點點頭說道:


    “好,那你告訴我你妹妹哪邊胳膊上有塊胎記!”


    胳膊算不得過於私隱的部位,兄妹之間若是關係好,感情深,決計是會知道的。


    但趙讓問完過了許久,駝子卻都沒有迴答。


    “你要是不說,我就讓他再給你一巴掌!”


    趙讓用西門大壯來威脅。


    他知道此時駝子最害怕的,不是死,也不是其他折磨,而是西門大壯的巴掌!


    他那兩巴掌似是帶著魔力,兩下就在駝子的身心上銘刻下了烙印,讓他連想都不敢想。


    可即便如此,駝子還是顫抖著嘴唇,抵死不說。


    趙讓也不廢話,立馬衝著西門大壯招了招手。


    西門大壯雖然害怕院子角落那被趙讓挖出來的死人,但他也知道輕重緩急,於是硬著頭皮,從葉三娘身後走出來,故意虎著臉,把右臂高高舉起,好似隔著一丈遠就能一巴掌打在駝子的後腦勺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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