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九九重陽節,胤禩的病終於見好,久病之下身體虛弱,臉色蒼白,越發顯得弱不勝衣。康熙雖然每隔幾日都叫人送藥送食,但卻始終沒有親臨廉王府看望胤禩。其實,胤禩雖病,心裏清亮,阿哥們開府封王之後,就是臣,臣工患病皇帝探視那是有規矩的,隻要不是病入膏肓,沒有親臨視疾的例。八福晉借故給康熙出難題,他沒有攔。在他想來,按父子之情,康熙該來,但隻要一來,朝臣們立時就會覺得八阿哥“重邀帝寵”,這個名聲極好;康熙不來,那麽就更顯得他這個做父親的薄情寡義。因此,無論誰來看望,病榻上的胤禩都要說幾句皇思高厚的話,如何關愛,怎樣體貼,自己怎樣思念“風燭殘年”的皇阿瑪。誰聽了誰都要感傷落淚,因此,胤禩的聲望反而越發高了。

    昨日內務府老趙傳信來,說上書房馬齊和張廷玉把禮部的人叫去,整整商議了一日,大約令十四爺出征青海的旨意快要下來了。胤禩在榻上再也躺不住了,趿了鞋,散穿一件玄色鼠皮夾袍踱出來。

    慢慢在西花園半月池旁轉悠。是時已是深秋,一陣西風掃過,滿園殷紅的枯葉翩翩起舞,一泓秋水漣漪拍岸,水中的浮萍搖曳不定,久在病室床褥上的胤禩悵然若失,真有恍若隔世之感。

    “八爺!”身後忽然有人輕聲喚道。

    胤禩迴頭看時,卻是王鴻緒和阿靈阿,旁邊還有一個人,卻是侍衛服色,細看時竟是鄂倫岱迴京來了!胤禩驚訝地說道:“你是進京述職的吧?”鄂倫岱幾年不見,還是老樣子,隻是辮子蒼白了些,搶上幾步深深紮了個千兒,說道:“我奉旨進京,還沒見著皇上,不知道是什麽事。”胤禩點點頭,將手一讓,一邊往迴折,一邊問道:“在奉天還過得慣麽?”

    “慣個毬!”鄂倫岱啐了一口,扶著胤禩慢慢走著,說道,“跟著張玉祥為副將會有什麽好?他不過在烏蘭布通打了一仗,這就傲得像開國元勳似的!漢人哪,沒他娘個好玩藝兒!”他說走了嘴,迴頭一見王鴻緒抿嘴兒笑,忙加了一句:“——除了老王!”

    幾個人不禁失聲大笑。王鴻緒也不理會,說道:“八爺越發大膽了,久病初愈,就敢在風地裏轉!”胤禩笑道:“出來看看這天地山水,真令人萬慮皆空……”阿靈阿歎道:“是啊!人生繁華世界,角逐名利場上,迴頭想想實在無味,不如悠遊山水之間,做個閑人,沒得辜負了這碧雲天,黃葉地。”

    “莊子所謂巧者勞,智者憂,無所事者無所求,蔬食而遨遊,泛若不係之舟……確實令人羨煞!”胤禩漫不經心地說著,又問:“你們怎麽碰到一起的,倒巧!”阿靈阿道:“不但我們,九爺、十爺、十四爺都在花廳等著呢!”胤禩詫異道:“有什麽事麽?”

    阿靈阿道:“十四爺已經得了實信兒,他要出征。恐怕聖旨一下,再來往就不方便了,所以約了九爺、十爺一道來看看您。”

    “晤。”胤禩目光幽幽一閃,“什麽位號?”

    “大將軍王!”阿靈阿興奮地說道。

    “大將軍王,”胤禩站住了腳。望著遠處的雲默默沉思,突然“噗哧”一笑,說道:“這個位號聞所未聞,太含糊了些——十四弟這幾年埋頭苦幹,勵精圖治,難道比不上老四?統兵親王出任大將軍之職,何等順理成章!”說罷又移步前行。半晌,才說道:“難為聖上一片苦心——鄂倫岱,我知道聖上召你來京做什麽了。”

    “做什麽?”鄂倫岱鬆開了胤禩手臂。

    “叫你從軍出征!”

    “我不去!”

    “你要去!”胤禩倏然轉身,緊緊盯著鄂倫岱,“不但一定要去,而且得高高興興地去!”鄂倫岱道:“我這次見皇上。很想訴訴苦情。我不過責罰了張五哥,小事一樁,就打我下陰曹地府一輩子?”胤禩冷笑一聲,說道:“訴有什麽用處?要我是你。我就慷慨陳詞,請纓前敵。這才是大丈夫!人挪活樹挪死,張五哥、德楞泰、劉鐵成如今都是一等蝦,背地裏還壓著武丹這個老棺材瓤子,你擠到裏頭有什麽出息?內務府又是胤禛一手抓,瞪大著眼挑人的毛病兒,這個日子好過?還是到前頭一刀一槍掙個封疆大吏的好?有我們幾個在北京,敘功時誰敢叫你吃虧?”

    他絕口不提胤禵,精明的王鴻緒立時悟出其中玄奧,也附和道:“老鄂,你別犯糊塗。我是個措大,手無縛雞之力,我還想去呢!頂頭上司是十四爺,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又是以強擊弱,勝券在握,掙個一品紅頂子有什麽難處?”

    “鄂兄,”胤禩忽然變了口氣,誠摯地說道,“你雖比我大幾歲,其實我們是一塊長大的。阿布蘭、淩普,你和我,從小一處捉蟈蟈鬥蛐蛐兒,麵上有名分,骨子裏我從沒拿你當奴才。你讀書閱世不多,得聽我勸。一是要好好做事立功;二是照應好十四弟。他年輕冒失,有事情商議著,我也放心了。阿布蘭已經在軍中,你們湊一起,也不寂寞……”

    這番話說得異常懇切,鄂倫岱不能不買賬了,點頭道:“我不是怕死,是爭個公道!八爺處處替我著想;我在張玉祥那裏,逢年過節派人去送東西,安慰我,我要不聽八爺的,還是個人麽?我去!好好兒給八爺爭一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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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片刻之間,胤禩揮灑自如地把一個釘子埋在胤禵身邊。王鴻緒不由向胤禩投去敬佩的目光,卻不敢說一句露骨的話。阿靈阿也是伶俐人,卻不及王鴻緒心眼多,心領神會地說道:“去吧去吧!那裏的兵有一多半是八爺旗下的。你再去了,也真和八爺在那差不多了。”胤禩聽了皺了皺眉沒言語:這人把自己的心思猜得太透了。

    四個人踅過半月池,沿石板橋走著,遠遠便聽西花廳胤禟說話:“雖說是假王,到底是王。不怕你寒磣,你上頭的好幾個哥哥都還沒封王呢,再說老四已經是親王,你也進親王,德主兒在宮裏也不安,這都是萬歲的好心思……”廊下站著調鸚鵡的胤(礻我)一眼見他們幾個過來,拍手兒笑道:“八哥!前兒見你還要死不得活的,今兒卻精神大振!女要俏一身孝,男要俏一身皂,真個一點不假!”屋裏正說話的胤禵也忙迎出來,向胤禩一揖,笑道:“久違了!一向差使忙,八哥病著隻來了兩三迴。我這一出去,不知何時能迴,又惦記著你的病,眼瞧著你大安了,也就放心了。”

    “倒叫你掛心了。”胤禩一邊與眾人謙讓入室,穩穩重重坐了主席,笑道:“有幾個小人,早就盼著我死,偏偏閻王爺不收我,有什麽法子?”便命人布茶安座,黑瞋瞋的瞳仁溫和地注視著胤禵,問道:“已經接到詔旨了麽?”

    胤禵低頭吹了吹茶杯裏的浮葉,說道:“皇上在雨窗書房召見了我,明說叫我帶兵出去。這是國家大事,禮部正籌辦授印儀節,明日遣四哥代皇上告廟,告奉先殿,送我出天安門就算禮成。”胤禟在旁說道:“方才沒有問及,阿瑪麵授機宜,想必已經廟算無遺,都是些什麽方略?”胤禵卻沒有答話,出了一陣子神,笑道:“其實說破了毫無玄奧。皇上叫我在西寧閱兵,盛陳威儀,然後命軍入藏,趕走策零軍,接著下詔命阿拉布坦稱臣入貢,視其反正與否再作道理。”

    “這算什麽方略?”胤(礻我)一曬說道,“策零撮爾小醜,孤軍深入,你在西寧跺跺腳,他還不嚇得屁滾尿流竄迴準葛爾?打仗的事能像麥地裏逮兔子,吆喝幾聲嚇跑完事兒?”

    胤(礻我)雖呆,這幾句話說得入木三分,這一戰,康熙的法子確實隻是敲山鎮虎的意思。胤禟因道:“想不到老十也有這份伶俐心思!”

    “你們哪裏知道阿瑪的真意!”胤禩歎道,“他要的是安邦定邊!以皇上神聖文武,三次親征,尚且不能全然殲滅,憑我們這些阿哥就想一勞永逸滅此朝食?西北不比東南,有大海相隔,你攆得緊了,他跑得遠遠的,甚或投靠羅刹國,你退迴來,他仍迴來作亂騷擾。我倒讚同皇上這個機宜,我雖不懂兵法。卻知道攻心為上,攻城為下。以撫為主還是對的。所以十四弟,這件事你不可違旨。你年輕性傲,又懂兵法,不要想著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就輕舉妄動!”

    胤禩侃侃而言,譬喻詳明,辭意十分誠懇,眾人無不心服。王鴻緒不由歎道:“薑還是老的辣。我也佩服得五體投地。西北的事已不同於葛爾丹執政時的情形,葛爾丹是要裂土稱國,阿拉布坦隻是不安分,嫌地盤少。這是政治,當然以政治為主對之!皇上若是對阿哥們也這麽聖明,我王鴻緒真是無話可說了!”

    “兄弟明白了,”胤禵肅然說道。其實在雨窗書房,這些話康熙都說過,胤禩竟與康熙不謀而合。因見眾人緘口不語,胤禵知道是因王鴻緒說了康熙對阿哥們的處置“不聖明”,便道:“方才鴻緒講阿哥的話,我還吃不準。文王拘而演周易,焉知皇上心裏怎樣想八哥?——如今八哥受挫磨,未必就真的不見愛八哥!”

    胤(礻我)身子向前一傾,說道:“老十四,你說天書麽?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我不是捕風捉影。”胤禵掃了一眼眾人,“老大、老二壞了事兒,老三、老四封親王,這不奇怪。偏偏隔過五阿哥、七阿哥,八哥又是親王!這不怪麽?我總看皇上發作八哥,雷聲大雨點小,恨得好似一個窩心腳要踢死八哥,卻隻不肯踢!像十三弟,一丁點的錯兒,就拘了七八年,要真恨八哥,那還不早打進十八層地獄了?如今八哥親王照做,俸祿照領,病了又時常賜醫賞藥。明知我和八哥是‘一黨’,偏叫我先熟悉兵部事務,再命我為將出征,這又是什麽意思?近來我常想:也許我們壓根就看錯了皇上!”

    這話句句入情入理,眾人都聽呆了,胤禟、胤(礻我)不安地對望一眼,一齊把目光瞥向胤禩,心裏暗道:莫不成八哥對十四弟太多疑了?胤禩聽得臉色蒼白,毫無血色,良久才道:“十四弟,不要舊話重提,我怕聽這些個!昔年張德明說的什麽白氣紫氣,這會子早就煙消雲散了。你,老九、老十我們四個,知心換命,換了旁的時候,旁的人,我寧死不說這話——我看這帝王之份,非你莫屬!”說罷起身一揖。

    “皮之不存,毛將焉附?”胤禵驚慌地起身雙手擺著卻步說道:“我的見識、度量、才學,無論哪一樣也比不上八哥!小時候在毓慶宮讀書,我就仰慕班超,還給八哥說過,做個大將軍立功萬裏之外,即使馬革裹屍也甘之如飴!如今於願已足,要生出另樣的心思,那天也不容我!你們萬萬不要這樣想,不然我在前頭也打不好仗!皇上若真的屬意於我,豈肯叫我到陣前血戰,身臨不測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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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胤禩向前又是一揖,說道:“這些話我早就想講了,你要遠行,不能不說清楚。皮之不存毛將焉附不假,但自今而後,我心裏自任是毛,你是皮,所以你得保重!”

    “八爺說的是真話!”阿靈阿凜然說道。“這話八爺前年就悄悄說了,有十四爺為主,他隻願做個賢王,為國之柱石。”胤(礻我)並不明白他們是在鬥心思,一拍桌子說道:“我們早就有約,我們幾個無論誰能承嗣,為君者仁,為臣者忠!這是怎麽了,推來讓去的?你也不做,他也不做,讓給老三、老四麽?”胤禵說道:“十哥別混說,這不是小事,我遠在萬裏之外,後頭不能亂了陣腳!”

    胤禟理了一下袍子,將發辮向後一撩,開口說道:“聽我說,你們都安坐!誰來繼位,如今隻有天知道。都是龍子鳳孫,難說誰有份。我們隻要一條心,還是維持我們的原議,大約這件事別人難爭……不過據我看,皇上如今措置,是有意於十四弟。”胤禟閑適地用碗蓋輕輕撥著浮茶,就越顯得城府在胸:“如今父皇年高體弱,近些年在調處侍衛上下這麽大功夫,可見他心虛無力,隻求平安壽終天年。阿哥裏邊勾心鬥角,奪嫡日烈,放眼一望人盡可疑,北京不是安閑之地!昔日劉表家事不和,其子避而出走,晉之重耳在外而安,申生在內而危。若換了我,我也會想,將承統之人授以兵權,統兵在外,一旦不諱,一紙詔書通告天下,嗯,十四弟你率兵還都,誰敢抗衡?”

    這幾句話如天籟之鼓,字字震撼人心,西花廳一時變得鴉雀無聲!胤禵心頭怦然而動,環視眾人,俱都臉色莊重地看自己,正要開口“反駁”,忽然何柱兒走來,向胤禵打千兒行禮道:“十四爺,貴府張斌騎著快馬來,說禮部尤明堂大人在家裏坐等,到南苑演禮,請十四爺火速前去。還有鄂倫岱軍門,也一同去!”

    “沒有辰光多說了。”胤禵起身說道,“我還是那個話:我總歸不負八哥!兄弟一受命為將,絕不能愛惜身家性命,定必為朝廷立功,為八哥爭氣爭臉!此一去山高路遠,相會無期,京師風雲變幻,禍福不定,諸位善自保重!——若有事變或父皇不安,好歹要傳個急信給我!”說罷,眼圈兒便紅紅的。

    “拿酒來!”胤禩起身道,“為十四弟壯行,我們滿飲一杯!——何柱兒,你叫庫上尋出聖上賜我的金絲牛皮軟甲,用快馬送十四爺府!”

    滿屋的人“唿”地都立起身來。

    果然,第二日朝命頒下:大將軍王胤禵即日受印出征。胤禩接到諭旨,忙穿禮服,剛要出去,卻見胤禟笑嘻嘻進來,一身團龍袍褂,紅寶石頂子盤兩層金龍,飾著十顆東珠,煞是精神。胤禩問道:“你怎麽到我這裏了?何苦叫那些小人指我們脊梁骨兒。”

    “時辰還早呢!”胤禟坐了笑道,“我不來,人家就不說咱們是一事的了?你老八,我老九,一會兒排班,仍舊得站到一處。”胤禩方道,“那就並髻而行吧——我瞧著你像是很高興?”

    胤禟點點頭,跟著胤禩出門,前唿後擁二人上馬,入東直門進城。胤禟笑道:“八哥,你府裏鄒治平暗通四哥,去年你打發了他莊子上去。我原以為四哥府裏是鐵桶江山,滴水不漏,不想也有貪財賣主的!他一接內務府的差事,立即探望了胤祥,還悄悄叫張五哥去探了一迴,你知道麽?”

    “知道。”胤禩微微一笑,這會子人多,他不願詳談,隻說了句,“種瓜得瓜,種豆得豆,種蒺藜者自然得刺!隻是你我不便出麵,叫老十見見他。隻可賞東西,寧可厚一點,不許說四哥半個不字!你明白麽?”胤禟眼睛怔怔望著遠處,輕聲道:“這自然。我是愈來愈有信心了。不管老十四怎麽想,北京絕無意外。萬事俱備,靜等東風傳佳音了。”

    這句奇怪的話兩個人心裏都有數。老十四這一去,他經管兵部網絡的人都要歸到廉親王麾下。胤禵若忠心,那什麽也不必說。若有異心,身邊左有阿蘭布,右有鄂倫岱,兵士有一半是正藍旗下,家屬都在關內,生死存亡操於胤禩之手,怎麽會跟著反叛?待他皇帝夢做醒,北京已是生米做成熟飯了!兩個人在馬上扯些閑話,已過正陽門,眼見文武百官一個個結束得齊齊整整,雁翅般排在金水橋東西兩側。東長安街上是三千從征鐵甲軍,各自站了方隊,威風凜凜精神抖擻地等候大將軍王出紫禁城。八十麵龍旗在風中獵獵作響,好不氣派!兩兄弟在正陽門內下馬,早有禮部司官過來帶著他們直趨金水橋東側,依班侍候。

    巳時正牌,天安門正門嘩然洞開。李德全手捧黃綾袱麵詔旨,幾十個太監簇擁著出來,執鞭太監“啪啪啪”連甩二聲靜鞭,接著黃鍾大呂樂聲頓起。禮炮一聲接一聲,幾百名太監擎著明黃龍旗,禦林軍統領隆科多指揮著儀仗。舉著金瓜、鉞斧、金鐙、銀槍……中間擁著十四阿哥胤禵騎馬出城,款款下馬。後頭緊跟著的掌印將軍卻是鄂倫岱,一手懷抱大令旗,一手舉著金黃耀目四寸見方的大將軍王印。此時百官們已是看得目瞪口呆,須臾,鼓樂變奏中和韶樂,金水橋北站看的暢音閣供奉們口中唱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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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維文武略,勳業悠崇。欽承睿算,往征不恭。扇仁風,在師中。月三捷,奏朕功……

    吟唱聲中,已見康熙金輅車駕出來,由三十六名太監推著,圓蓋上垂著明黃纓絡,下頭是方軫,四周銜著黃金圓板,前後各十二麵大旗擁圍,過了金水橋,康熙方緩緩從車上沿梯而下,天安門前立時山唿海嘯般響起“萬歲,萬歲”的唿聲。

    “萬歲!”守在旁邊的胤禵閃出來,向康熙行了三跪九叩大禮,奏道:“再遠送,非人子臣下所宜當。請萬歲留步,兒臣一去,萬歲可以安枕高臥,靜候佳音!”

    不知是激動還是不安,胤禵的聲音多少有點發顫。康熙一時沒有說話,風吹得他蒼白的發辮時時撩起。胤禵忽然覺得,父親已是老態龍鍾了。康熙略一頓,抬手叫起,說道:“該說的都說了,你要好自為之,軍情大事,飛馬報朕知道。不要思念朕,隻要你軍事順手,朕必是高興的。”胤禵聽了叩頭領命,起身時已是淚濕袍襟,向鄂倫岱懷中雙手取過令旗,移步向南,輕輕地一揮,立時,軍中大炮轟鳴震天價響起。三軍將士齊聲高唱禦製凱歌:

    偏師重進取兇殘,熊蹲虎踞一當千。

    如山軍勢原難撼,醜類空教倒戟旋……

    萬古冰山雪巘閑,盡教職貢附朝班。

    落梅何處春風笛,一路筠衝接玉關!

    一邊唱,三千旗甲鮮明的大將軍王近衛軍已緩緩出動。胤禟在人群裏看時,胤祉泰然自若地站著,胤禛不知在想什麽,神色似乎有點悵惘。忽又瞧見年羹堯,穿著錦雞九蟒五爪補服,站在班裏朝這邊看,心裏一動,忙閃開眼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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