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霽山手中的紙已經變成了一朵粉色的、永不枯萎的鬱金香,而那雙黑沉的眼睛裏正映著自己,不知看了多久。


    林箏拿過那朵“鬱金香”:“你還會疊這個?真好看。”


    韓霽山沒有說話,笑了笑。


    林箏抬眼時,對方的笑容剛斂去。


    林箏眨眨眼睛,忍不住戳他嘴巴:“你笑起來好年輕。”


    這句話沒別的意思,頭腦發熱就說了出來,本意是“笑起來有些少年感,甚至比四五年前第一次見時還像個在讀生”。


    可顯然,對方誤解了。


    “二十七歲也很年輕,”線條流暢的下頜緊繃著,韓霽山強調,“就算是再過十年二十年三十年……我也不會比年輕人差,我會好好鍛煉好好照顧你,絕不會讓自己生病。”


    “……”


    林箏咳嗽一聲忍笑,忍了幾分鍾還是沒能成功,一頭栽進韓霽山懷裏,抖著肩膀笑個不停。


    對方摟著他,摟得很緊,林箏大腿晃到他膝蓋時,他猝不及防一顫,又輕輕握住那條腿,屏息一起抱住。


    晚霞慢慢變成了橘色,海棠花被風吹得落下,過了好一會兒,林箏在韓霽山懷裏伸了個懶腰,隨口問:“你那會兒笑什麽?”


    韓霽山將他頭上的花瓣拿走,攥在手心:“因為很幸福。”


    以前也有過。


    從那一年的夏天開始,隻要在一起,隻要靠近,他就無比幸福。


    離開酒店時,阮雲雨在車外說的有一句話,確實讓他心裏驚起了幾分波瀾——


    “你就不怕他是為了報複韓洺才勾引你接近你!”


    如果真是那樣,林箏一開始就利用他報複韓洺,那是不是就算沒有後來的那些精心算計,公主仍會走向他?


    在那短暫的時間裏,韓霽山切切實實感受到了另一種快樂,盡管他知道,不會有那一天。


    可是有一絲希望,也是好的。


    五月的風是溫熱的,那個絕望的冬天好像不會再來了。


    ……


    隻要心情好,做什麽都會格外順利。


    比如玩以前最不擅長的英雄,林箏都能連續拿幾把mvp,他正玩得興起,周琳妮的聲音從門外傳來:“箏箏,休息好了沒?等會兒去海邊了!”


    小長假最後幾天,他們一家人來了y城的海邊度假,午飯後要午休,林箏最近精力旺盛,午休時間都拿著手機和室友開黑。


    “來了!”遊戲剛剛結束,林箏給室友們發了條語音後便去洗臉,精神抖擻地開門和爸媽一同出發。


    海邊人很多,林箏不下水,坐在沙灘附近蔭涼處給韓霽山迴信息。


    韓霽山前幾天迴了邵京處理緊急事務,處理好,剛到的雩城機場。林箏昨晚還和他通過視頻,覺得視頻裏的人氣色不太好,當時詢問他是不是病了。


    韓霽山的迴應是——邵京書房的燈光不行,準備換。


    可還是覺得怪怪的,現在沒事,林箏問他要不要開視頻。


    對方秒迴:要。


    林箏舉著手機。


    手機屏幕裏出現韓霽山和自己在沙灘上咧嘴的臉,他一邊說話一邊觀察,男人看起來沒什麽異樣。


    他調到後攝像頭,拍了下遠處爸媽的背影,又調迴來笑著說:“我爸媽還在玩,這邊有些曬,我都被曬出瞌睡蟲了。”說完,應景地打了個哈欠。


    韓霽山知道他所在的沙灘,查了查,沒多久給他發了個一公裏以內的酒店地址:“外麵要是吵,先去這邊睡一覺。”


    林箏喝了口椰汁,險些噎住:“我又不是真困,等會兒還要跟我爸媽去附近走走呢……真的不困啦!”


    韓霽山一動不動盯著他咬著吸管的嘴唇,片刻後,視線微移。


    晚上,林箏在酒店繼續打遊戲。


    韓霽山上線過一次,當時陳修正好陪女朋友去了,五缺一,林箏拉人的時候看到熟悉的id,本能點了下。


    對方直接進了隊伍。


    其餘幾人自然都已知道這是誰,全在嬉笑著歡迎。


    韓霽山沒開麥,打字說不方便。


    林箏心裏疑惑,私下問他是不是在加班,說那會兒看到有人上線就都拉了,讓他有事先忙。


    【韓霽山:沒事。】


    隔了兩秒又發來一條。


    【韓霽山:箏箏,我不能和你們玩嗎?】


    “……”他還能說什麽呢?


    一連打了五把,韓霽山的狀態都挺不錯,就是最後一把出了幾個岔子,高明明笑著揶揄:“某人是不是在一心二用?”


    江向磊:“你個電燈泡還當上癮了?快來救我!”


    耳機裏室友互懟個不停,林箏起初還跟著一起開玩笑,漸漸便覺得有些不對勁,看著那個沉默的id出神。


    實在想不通韓霽山在家又不忙工作的情況,為什麽會不方便開麥。


    已經很晚了,打完這一局,林箏說困了要睡覺。


    韓霽山和他一起下線。


    洗完澡出來,愈發覺得不對勁,林箏打開手機,消息欄裏是韓霽山不久前發來的“晚安”,林箏盯著那兩個字,鬼使神差間冒出一個想法。


    次日,也就是假期的最後一天,林箏六點鍾起床,通知了爸媽一聲有急事,先一步迴雩城了。


    到雩城正好中午十二點。


    他已經在高鐵上和王秘書通了一次電話,佐證了心裏的想法。


    半個小時後,林箏到達韓霽山所在的公寓。


    那裏距離他高中母校很近,走過人行道,周圍不少少年少女笑鬧著經過,有抱著籃球從學校結伴出來的少年,還有拿著書本補課放學的準高三生們……


    林箏很少會因為看到年少的人而想起過去的自己,可這天中午,或許是被一種蓬勃的生命力量驅使,望著那些豔陽裏滿臉笑容的少年們,他忽然想起多年前高考的那天中午。


    也是豔陽天。


    十八歲的林箏跑出考場,飛一樣衝過去,和等待在那裏的爸媽擁抱:“我覺得我發揮得很好!”


    小孩子一樣在爸媽懷裏晃來晃去,還開心得吐了下舌頭,然而洋溢著快樂的臉一轉,卻怔住了。


    耀眼的日光下,路邊停著那輛車裏投來炙熱的目光,青年似乎看得呆住,與他目光撞上的瞬間,急忙別過頭去,薄唇緊張地抿住。


    那張臉好像在那一瞬間褪去所有鋒芒。


    卑微又可憐。


    那時候,林箏還不確定那張臉是不是韓洺的大哥,韓洺比他小一屆,參加高考也是明年了,家裏人不可能來考場,何況韓洺那位大哥怎麽可能會露出那樣的神色……想來想去,便當成一個相貌酷似韓洺大哥的某同學的陪考家人。


    如今隔了三年,林箏在熙熙攘攘的人行道上想起那一天,想起那張在車裏急速扭開的臉。


    冥冥中似乎在此刻迴到那一天,隻是這次,他沒有毫不在意地轉身走開了。


    按下門鈴的時候,林箏想了好幾個開場白。


    “中午好!”


    “驚喜嗎?”


    “被嚇到了吧?”


    ……


    可看到門後那張蒼白又恍惚的臉,林箏脫口而出:“終於有你說到又做不到的事了。”


    男人唇線抿直,他似乎還沒能明白這是怎麽迴事,可雙手已經先一步把人拉進來,死死抱住。


    “……”


    林箏要被他勒死了,要不是王秘書說得信誓旦旦,他都要懷疑韓霽山是不是真的病了……不然怎麽發燒還有這麽大的力氣?


    可很快,又被韓霽山身體傳來的灼熱溫度拉迴思緒,林箏用了很大的勁兒才把人推開:“生病了怎麽不好好休息?還熬夜打遊戲……”瞥到垃圾桶裏的輸液瓶,驚愕道,“你昨晚不會是掛著吊瓶打遊戲吧?”


    “沒,”一開口,嗓音啞得仿佛變了個人,“輸完液才拿的手機。”


    “……”哦,還挺有自製力是吧?


    林箏左看右看,發現屋裏一個人都沒有,眉頭皺得更深,還沒開口,韓霽山已經走到廚房:“箏箏中午吃什麽?廚房裏有菜,我最近學了一道……”


    “你瘋啦?”趕忙過去阻止他係圍裙的動作,林箏簡直不敢相信,“發著燒做飯?你的身體是靠發燒充電的?”


    “……”


    “狗狗才不會這樣,灰灰生病的時候都知道不離開狗窩!”


    韓霽山被他吼得一怔,放下圍裙,拿出手機:“好,我讓人把那家的招牌菜送過來。”


    “……”


    林箏無語凝噎,直接把人推迴臥室,進去看到床頭櫃上的那些藥盒,歎了口氣。


    他坐在床邊讓韓霽山重新量體溫,隨後給爸媽發信息,說在朋友家,今天先不迴去了,明早再收拾行李迴學校。


    信息才發過去,一旁的韓霽山便道:“機票已經訂好了,下午五點的,你到邵京後會有人直接送你到學校。”


    林箏滿不在乎:“哦,可我明天走。”


    韓霽山看他一眼,垂眸,打開手機要聯係人訂機票。


    “把手機給我,”林箏起身,俯瞰著他,“我不是三歲小孩,自己的事自己能安排,你給我躺下”


    韓霽山不躺,隻把手機交給他,然後拿出體溫器看一眼,低聲說:“退燒了。”


    林箏挑眉,連忙拿過來看。


    三十七度八……


    韓霽山說:“早上是三十八度五,退得很快。這種低燒基本沒什麽影響。”


    林箏真的生氣了,他問:“你是說自己已經好了?”


    韓霽山盯了他半晌,啞聲道:“不算生病,我還是可以照顧你,我沒有說到做不到。”


    林箏:“是嗎?我是來探病的,你要是沒事我就迴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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