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薑快要睡去之前,瞥見窗外流動的星河,閃耀星光,天空好久都沒有如此明淨,如同一塊碩大的鏡麵。

    有一絲甜蜜浮現,在心底緩緩蕩漾。人是種很奇怪的動物,在遭遇無數挫折後,往往一點點小事都能感到喜悅。但所有人內心構成喜悅的成分,卻是大相庭徑,可以是預兆一場豐收的大雨,也可以是在寂靜夜裏,陪著家人聊天,在破陋小巷躲避一場滿天飛卷的風暴。

    此時小薑的喜悅,僅僅因為星光,和年少時一樣。

    你永遠無法相信,很多埋藏在心底,深信不疑的事情,在這個世界上根本沒有,比如一場天荒地老的曠世絕戀。而很多你從不相信的,卻頑固地真實存在。

    深夜茶館的招牌,就在中山路的一條小巷裏。招牌上昏黃的燈光,跟兩邊聳立高樓上璀璨的光線對比起來,顯得格格不入。坐這班電車十多年,可小薑從未看見過這個招牌。

    電車沒電,怎麽也發不起火,這相當少見的事情,就發生在小薑坐的班車上。司機嫻熟地叼著一根煙,深吸一口,不知從何處拿出一個話筒,帶著詭異的聲音招唿人下車。

    小薑下車後,沒有像其他人一樣破口大罵,因為但凡生氣,都需要一個簡單的理由。現在小薑則屬於那種漫無目的的遊客,去何方,有何妨,停何處,無不可。

    他跟郝毅參加過一個人的婚禮,因為結婚雙方都是基督教徒,婚禮現場布置得跟聖教教堂一般,莊嚴肅穆。整個婚禮過程完全參照西方,致詞、親吻、撒聖水、唱讚歌等等,禮成後所有人歡歌載舞。

    當現場氣氛活躍到頂點,小薑都以為這是快樂的詮釋時,新郎從褲襠裏掏出一把刀,插進了新娘的心髒。

    血腥場麵被郝毅肥胖的手掌擋住,小薑隻聽到周圍人群嘶聲竭力的呐喊。

    這件事,讓小小的小薑幾天夜不能寐,整晚整晚的噩夢,夢見的新娘漂亮的臉頰,由白轉藍,然後變成深紅,舌頭跟著掉出來,張著猩紅大口,想要吃掉自己。

    醫生拿小薑沒有辦法,郝毅隻得四處尋找良方,最後不知是哪位高人出的主意,將婚禮事故原原本本告訴小薑。

    當聽到新郎是因為新娘不忠,才動手殺人,小薑一下釋懷,同時又覺得那新郎實在可憐,晚上再也沒有噩夢纏身。

    這件事最終留給小薑的印象,自己的對象一定不能是基督教徒。

    十多分鍾的等待,身邊下車的人,因為不耐煩,已經陸陸續續散去,走時不忘趾高氣昂地瞪了司機一眼,司機隻是習以為常地吐著煙圈。

    因為是最後一班電車,小薑望了望空闊得離奇的街道,按照平時的計算,這裏離家的路程,還剩五公裏。

    摸了摸口袋裏的電話,又放下了。在他高貴的自尊心麵前,絕不容許任何小事,讓郝毅大大咧咧的闖進自己的生活,指手畫腳地踐踏尊嚴。

    轉眼望了望那條深邃的小巷,邁步走了進去。

    街道是平整的瀝青路,這得益於郝毅及其先輩永無止境的開拓,他們的野心,遠不止這些,有時小薑覺得,他們的內心住著無數頭猛獸,隻要熱血上湧,他們能遇神殺神。

    足球賽你們肯定見過,但比賽最精彩的,往往不在賽場上,而是觀眾席,球迷們沸騰著等待球隊獲勝,高聲呐喊,他們堅定自己的信仰,總有一股腳踏百川的氣勢。

    茶館門前的裝潢,簡直可以用奇葩來形容。條木將所有門窗封死,大門前有一對銅扣,銅扣上著鎖,但一邊卻又畫著一個箭頭,箭頭所指,是一個半人高鐵框,除此之外,再無半點提示。

    按照小薑惹禍不上身的性格,對這類他認為是行為藝術的東西,肯定是避而遠之。

    正當他準備離開時,忽然傳來一聲沉悶的唿喊,聲音在小巷的微風中盤旋,悠悠蕩蕩,仿佛是叫著自己的名字。

    好奇,是所有人具備的性格。從蹣跚學步,到讀書識禮,再到結朋交友,好奇心能驅使你去更深地了解事物的本質,當然這種所謂的本質,很可能是你自己的主觀猜測。

    小薑毫不例外地陷入這種境地,在他固有的思維及郝毅周全的保護下,這個世界,應該還沒有可以令自己拔腿狂奔的事。

    大多數人好奇使然,還有絕大多數人,死在好奇的路上。

    鐵框往下墜時,小薑的心都快要冒到嗓子眼,好在他每年的健康體檢表上都是合格。抓住鐵框上的欄杆,身體才勉強沒從框中掉出去,閉著的眼睛,隻覺麵前是一道道的流光,在黑暗的空間裏,仿佛要將自己全身撕裂。

    下墜速度漸緩,終於壯著膽子睜開眼,這才發現,麵前是一根手臂大小的虹管燈。

    落地之前,小薑深吸一口氣,要將心眼兒壓住。可當鐵框落地,他還是頭皮發麻。眼前是個冗長的隧道,沒有半點燈光的指引。

    他本想重新借著鐵框上去,可惜沒找到開關,隻得硬著頭皮,借著手機黯淡的光線前行。

    終於想著要留個心眼,走到兩百步,眼前是一個月洞門,門前是水晶串成的珠簾,門後牆壁上,隱隱現出“山月”兩字。

    走近點,小薑才發現,那牆壁上,還有些雕刻的花草樹木,隱在一片蒸騰的白霧中。

    腳底的道路也豁然通透,向左轉彎,兩邊的牆壁上,有些太極圖案、道家箴言,大有一股鬧中取靜的架勢。

    在腳步聲響起之前,牆壁忽然慢慢打開,走出來一個穿著道袍的女子,清秀麵頰上,滿含桃夭笑容,盈盈流動的眼珠,仿佛深山空穀中的幽泉,能照徹心扉。

    還未等小薑開口,女孩先自我介紹,姓楚名嬌,道號清貞。

    恍若大夢一場的小薑,基本已經是六神無主,還未來得及深思為何自己會出現在這裏,就迷迷糊糊地跟著清貞前行。

    房間古樸生香,香煙嫋嫋,陳設簡明得像是旅遊勝地的道觀,又似乎比那些道觀更具威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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