郝毅的兒子不姓郝,聽起來有悖自古傳承的孝悌之道。但也足以說明郝毅圓滑的處事,在這個放任自流的時代,自由已經成為了大眾青年恪盡職守的追求目標。恰恰也正是靠著這點微弱的放縱,郝毅跟兒子絲線一般的親情關係才得以維持。

    薑文清具體生年不詳,因為自祖輩起,一脈單傳已經成為老薑家打不破的定律,這間接導致生父母死去後,還在學著摸爬滾打的小薑,完全記不起自己的生日。

    生日一旦被人賦予了特別的意義,就好比梁山好漢被關進大牢時臉上刻下的刺青,即便能夠洗清,也在心裏留下了烙印。

    之所以不承認是郝毅的兒子,倒不是因為薑文清真的天賦異稟,能過目不忘,記住年幼時的事情,而是在逐年的成長過程中,對郝毅的行事作風心懷芥蒂,仇恨的種子慢慢生根發芽,繼而茁壯成長。

    兩父子的關係,充分驗證了從古自今,父親拗不過兒子的真理。

    在這場角逐中,郝毅將卑躬屈膝、奴顏悅色扮演得淋漓盡致,而薑文清則將“老子”是大哥發揮得幾無破綻。

    父子間的博弈,郝毅總是穩居下風,追根溯源,來自郝毅內心的愧疚。

    虹口道場現在的氣勢恢宏,跟以前郝毅不辭勞苦的工作相關。在自己生命中的前三十年,郝毅過著野牛一般的清淡日子,見不著半點油葷。

    伺機而動,是人的天性,有的人,通過敏銳的觀察力,能撈到不少好處,有的人眼拙,自然白白丟掉許多機會。

    前者注定了郝毅的成功,後者也給他帶來了無盡的傷痛。當然,命中注定的東西,世人都很難逆天改命,即便是扯上大旗的黃巾,號稱法力可以通天,依然抵不過百姓順應天命的曆史洪流。

    成功的道路,是一條傷痕累累的血淚史,曆史的長河中,處處可以得到印證。

    毫不例外地,郝毅成為其中一員,在修建茅家鎮龍岩大橋時,他第一次嚐到了苦果。

    那天鉛雲低垂,郝毅站在龍岩山巔臨時搭建的工棚下,端著一個破口的瓷碗,正喝著鎮上低劣作坊自製的啤酒,陽光火辣得像一塊燒紅的煤炭,腳底蒸騰熱氣,讓郝毅臉頰上的汗珠不停翻滾,掉在身上,又落在地上。

    這種焦灼狀態,讓他有些心浮氣躁,很難再觀看龍岩山的大好風景。

    爆破聲從東南麵響起,煙塵滾滾,腳底的泥沙開始漂浮,在陽光下,閃著耀眼光芒,兩分鍾後,一個碩大的房頂蓋子騰在空中,然後又重重摔落,正準備喝酒的郝毅如遭雷擊,頭頂都開始冒著涼氣。

    慌忙讓助理找出圖紙,雖經四倍放大鏡反複查看,也沒看到圖紙上哪怕半片瓦的標注,唯一寄予希望是這戶人家早已撤離。

    誰能想到,這麽一個四不通八不達的地方,還真有高人隱居?事實證明,這並非什麽高人,實在是因為太窮。

    老薑夫婦,就這樣在完全不知情的情況下,被轟向了天國。

    獨子薑韞,也就是現在的薑文清,當時正躲在一塊巨石下刨沙牛,奇怪地逃過一劫。

    一堆人在煙塵完全消散以後,將事發現場團團圍住,民政處、地政局及公安機關也終於在一個半小時後趕來,這大概是從古至今的優良傳統,管轄者的行動及消息來源,往往不如好事者快捷。

    小薑就在一群奇怪人的異樣眼光中爬來爬去,口水順著脖子流進單薄的衣服裏,他還在樂此不疲地捕捉著地上的影子,如果能數數,應該是高矮胖瘦的三十二條黑影,看不清麵貌,從一個不大的黑點,慢慢拉長,直到將自己覆蓋。

    在民政地政公安趕來後,相互對照,終於得出山坳處住著薑姓人家的結論,為了虹口道的千秋大業,整個茅家鎮政府上下對事情的處理,難得地統一口徑,不追責。

    但是對後續工作進行了嚴密的布置。郝毅因為在工作中表現突出,特地被褒獎,戴著大紅花,出現在虹口道場的土壩上,當著茅家鎮三萬居民表明建設新社會的決心。

    唯一的漏洞是小薑,民政處認為這孩子應該送到孤兒院,因為龍岩山乃至整個茅家鎮,知道薑家的人,一個也沒有,賠償問題,實在是棘手,一個小破孩,飯都不一定會吃,別說花錢。

    接下來的事態發展,讓所有人都觸不及防。

    在一個溫暖的午後,龍岩大橋已經初具規模,如巨龍一般盤旋在龍岩山腰之上,若有英靈一說,老薑兩口,絕對犧牲得十分值當。

    郝毅已是成功者的標杆,卻在此時,悄無聲息地宣布,收養薑文清。得到這個消息,最興奮的當屬民政處,因為郝毅的英明決定,為他們解決了一個天大的難題,處裏的秘書終於不用再給小薑換洗尿片,主任夫人也不必因為他不洗澡煩惱。

    過繼的程序簡單得不能再簡單,民政手續無疑拿出有史以來最快的速度,就這樣,還是單身的郝毅白撿了一個兒子。

    大概反叛是人的天性。在薑文清不斷成長的過程中,郝毅的煩惱也隨之增加,增加方式以薑文清成長的速度緩慢遞增。

    在薑文清思想初具規模,並能有自己的主見時,兩人之間這場沒有硝煙的戰爭,從起初的會談、懲戒、責罰,最終演變成為互相對抗、角力,戰事越來越緊張,有時甚至觸碰到郝毅的底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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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拉鋸戰的時間總是十分漫長,雖然身邊無數人跟郝毅講著大道理,但勸導別人總是很容易,往往是明白道理,自己卻很難想通。

    就好比坐在車頭,抓著方向盤,無論你抬頭低頭、左顧右看,視野始終存在盲區,而每個人的心裏也存在著你不知道的盲區。

    小薑的成長過程,可以說曆經磨難,至少他是這樣認為的。別人父母雙全,而自己,除了一個光棍繼父和錢,幾乎再無他物。

    錢可以用來揮霍,感情的空白卻難以填補。可以試想,一個完全沒有婚姻家庭概念的郝毅,在這點上,可以說是一竅不通。

    前麵十年,小薑懵懂無知,書包裏裝著大把鈔票,幫他抗包的人成群結隊,不過大部分都還是抹著鼻涕的跟屁蟲。

    在思想漸變中,物質和精神長期鬥爭,最終物質演變成提升精神層次的墊腳石。自然隨之成長起來的鼻涕蟲,在人生導師輪番轟炸、思想洗禮下,他們迎來了人生第一次蛻變,那就是擯棄物質,崇揚精神。雖然他們不知道,那些所謂的師長,終其一生的目標,還是為了豐富自己的物質。

    小薑也是這場建設偉大理想荼毒的受害者之一。

    所以,在此後,郝毅代表的錢財,一直為小薑所不恥。

    情感越來越豐富的小薑,慢慢對銅臭味越來越重的郝毅積怨深重。以致在十七歲時,兩人的關係正式宣告破裂,小薑獨居清遠山,對外宣稱不再是郝毅的兒子。

    當然,這種關係並不合法,所以,郝毅仍然將山上的一幢別墅留給他,每月生活費用、雜項開支顆子不少,照給不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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