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汜就是在萬壑猙獰的峭穀中,輕飄飄地、毫不猶豫地轉身離開了他。橋下的水聲像瀑布一樣從天而降,砸得餘歸橈茫然若失,萬籟俱寂。


    第39章 第39章 愈合的窪地


    ==


    秋在北京總是那麽的冷,祁汜明明是在春天迴國,但是在沒有迴來之前,每每透過窗外看到異國街道上紅成一條風景線的楓樹,他都會想到北京的銀杏。


    他總覺得這種樹好像是獨屬於國內,獨屬於北京的。


    銀杏是從生長到枯萎都燦爛又明亮的樹,它是多麽適合從四合院的天井探出,或從長長的使館街外飄過金黃的掠影。


    又或者是祁汜更為熟悉的,在發光的雨夜,銀杏被墜落在地上的銀針一點點碾成泥土,枯黃的葉片發出清脆的裂聲,然後明年又會在北京髒兮兮的春風中重新盛開成花。


    餘歸橈不像銀杏,他不像任何一種植物,他是更加寧靜又深邃的,礦物的語言,從來沒有被祁汜讀懂,但卻又努力地在和這世界對話。


    祁汜不知道自己閉眼閉了多久,直到終於從疲憊中找迴了一點力氣,他幾不可查地歎了一口氣,慢慢地從餘歸橈的懷裏掙開了。


    其實他一動,餘歸橈就感覺到了,他小心地放開了環在祁汜背後的手,又覺得有一點舍不得,將指尖從祁汜的背後劃下,好像獲得了一點體溫的餘熱。


    祁汜垂著頭,已經恢複了平靜,但是一時間不知道要說什麽。


    他不想說沒關係,也不想說謝謝,但是他應該說的。


    他應該說的,因為他早就已經沒關係了。


    祁汜深吸了一口氣,抬起頭,還沒有發出聲音,在抬眼的一瞬間,卻頓時愣住了


    餘歸橈安靜地看著他,看得非常專注,看得祁汜覺得很難去形容這個眼神。


    他一直都知道餘歸橈的眼睛是最漂亮的,別人幹淨的眸最多像海,但是餘歸橈倒映的卻是整個宇宙,是他一直凝視的安靜又永恆的東西。


    但是祁汜不知道自己怎麽會突然想起以為早就遺忘的話,餘歸橈其實很早之前就糾正過他,宇宙並不是安靜的。每分每秒都有小行星發生著爆炸,每時每刻都有巨大的星係在發生內部的戰爭。太陽的一生不過代表了一種極度殘暴的能量美,木星流動的顏色和斑點包含了強烈的風暴和噴射氣流,其存在就宛如獅吼。


    祁汜記得餘歸橈曾平靜地對自己道:“祁汜,宇宙是那麽喧嘩的地方,但是你聽到了嗎?聽不到吧,因為它太大了,我們什麽也不知道,所以才會覺得宇宙是寂靜的。”


    喧嘩或許從來不會和餘歸橈沾邊,但是祁汜確定自己這一刻看到了餘歸橈眼中類似於那些不寂靜的東西,它們好像不一樣了,但是也並不吵鬧。


    餘歸橈看上去帶著一些溫柔而自持的難過,他好像並不打算讓這溫柔打擾祁汜,但是因為眼神是從未有過的鮮活,所以讓祁汜一時間愣住了,忘了自己想要說什麽。


    餘歸橈見他抬頭,很輕地笑了笑。他不知道怎麽才能再碰到祁汜,但語言總是更加無害的。


    餘歸橈眨了眨眼,想了想,用上了詢問的語氣,“需要我送你迴家嗎?”


    他希望祁汜說“好”、說“嗯”、說“去哪裏都可以”,但是祁汜當然不會這樣做。


    祁汜說“不用了,我想要下車”,那餘歸橈也沒有什麽辦法。


    可是暮色已經完全變暗了,天要黑了,而餘歸橈知道,北京要下雨了。


    餘歸橈記得那些雨,他不知道祁汜還記不記得,但他希望祁汜不要再淋。


    餘歸橈把手按在方向盤上,沒有再看祁汜,而是低聲道:“我送你到方便打車的地方吧,這裏打不到,人很多,而且快下雨了。”


    車子已經發動,而祁汜也沒有再說什麽,他將頭扭過看向車窗另一邊,而餘歸橈就像一架精密的儀器,他說要下雨果然不到片刻窗戶上就布滿了斜斜的雨痕。


    祁汜坐在副駕駛座上,感覺籠罩著一片沉悶的陰雲,整個人的難過又變得濕重起來。


    餘歸橈說到做到,到了一個人少一些的路口,他就將車停下了。


    向屹群的背叛、餘歸橈的道歉,這些都讓祁汜感覺到沉重又疲憊,車內溫暖的空氣讓他軟弱地不想移動。


    但隨即祁汜意識到,此時哪怕想要任何一個人的體溫,都是可恥的。


    他連忙坐起來,拉開了車門,卻在要下車的時候被餘歸橈叫住。


    餘歸橈的聲音像和車內的暖氣融在一起,而他不應該是這樣的,外麵冷冰冰的秋雨才是他的樣子。


    祁汜感到很不習慣,但餘歸橈對他說:“在下雨,很冷,你拿一把傘。”


    祁汜轉過頭來,餘歸橈遞給他一把放在車後的折疊傘,祁汜怔怔地接過,下意識地道:“你竟然帶傘了……”


    餘歸橈垂下眼,那些不寂靜的東西又變得寂靜了。他說:“我一直都帶著。同學會那天,是你不願意上車。”


    祁汜張了張嘴,卻沒有說出什麽。在外麵變得更冷之前,他下了車。


    祁汜感覺到餘歸橈應該一直沒有離開,將車停在後麵。


    他兜裏的手機不停地傳來震動,但祁汜既選擇沒有理會,也沒有選擇迴頭。


    在北京一個平平無奇的秋夜,祁汜獨自一個人,撐著傘,不知道往哪裏去。


    水滴啪啪地砸在傘麵上,落到地麵上,埋到泥土中;而那些無色的雨,有色的針,在車燈的遠光下,全部都變成和銀杏一樣,溫暖的黃色了。


    --------------------


    來晚了。因為最近北京疫情形勢嚴峻,風雲變換的社會麵局勢讓整個人的生活都處於動蕩之中orz 再加上一些別的原因,十二月會變成緣更,可能更得多可能更得少,真的是沒辦法的事,請大家諒解。


    另外就是請各位寶們一定不要熬夜等更新,一定保重好身體。


    十二月緣更之後一月會停更,在過年前完結後全部一次性放出,真的感謝大家陪了小餘和小汜這麽久,希望你們都健康順遂。


    第40章 第40章 月光的雜音


    ==


    祁汜還沒有走迴公寓,雨實際已經不再下了。


    在雨停了之後,夜晚地麵的積水其實比下雨之時的存在感還要明顯一些,因為不再匆匆趕路,所以人們會有意識地避開地上的水窪。


    但祁汜不會,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他很喜歡注視反光的積水,看倒映在裏麵的星星、路燈、月亮。


    這些反光被路上的鞋跟踩碎,或者因風動而漾起非常微小的漣漪,成為下雨之於祁汜唯一的樂趣。


    他今天不想迴家,所以蹲在單元門口,看了好一會兒。


    迴到公寓裏,祁汜將手機拿出來看,果然未接電話大都是向屹群打的,見祁汜沒有接,他還特意發了一條信息過來詢問


    「在加班嗎?不要忘了吃飯。」


    像是為了表現和祁汜同病相憐,向屹群緊接著又發了一條:


    「我也在加班,今天會好晚,下班後能不能來找你充電?」


    大抵是覺得文字不夠親昵,這條信息後麵還附了一個哭臉表情。


    向屹群為人呆板嚴肅,從來不會發這些,但是祁汜很喜歡用emoji,向屹群在追人的時候習慣模仿喜歡的對象而讓他開心,這些從前祁汜都會覺得很可愛的事情,現在好像都變得別有目的了。


    他講戴在無名指上的戒指毫無意義地轉了一個圈這是他為了今天的驚喜date臨時戴的。


    這對銀色的戒指不知道購買於哪裏,想來那還是臨近聖誕的時候,街上的人流湧動,向屹群有些僵硬地牽著祁汜的手,對於他們兩個來說這都是第一次來曼哈頓,向屹群緊張得有些不正常,祁汜見他頻頻看向珠寶店的櫥窗,又帶著些許落寞的神色若無其事地轉迴,微笑著給祁汜指街道中央的聖誕樹。


    祁汜覺得心裏有些酸酸的,他見向屹群無意識地摩挲著自己的指腹,便和他十指相扣,帶著甜蜜的笑容,一起朝著聖誕樹的中央走去。


    那天向屹群沒有買戒指,但最後他在祁汜的apartment中單膝下跪時,遞出的仍然是昂貴的一枚。


    或許對於祁汜來說,堅定的、毫不動搖的、全心全意的選擇實在是太過珍貴,即便未得到任何家人祝福,即便他們此刻的國籍身份不可能得到任何具有意義的認可,但異國的氛圍和愛情本身,之於此刻的他們,實在是太造夢了。


    它讓向屹群相信自己無所不能,也讓祁汜相信自己能夠至死不渝。


    即便沒有富裕的財產和驚世的能力,但是向屹群說他們會結婚,祁汜也就真的篤定他們終有一天會結婚,毫無保留地去幸福了。


    盡管並非沒有懷疑過,並非沒有在熱戀發燒期之後認真考慮這件事的現實性。可是即便兩人漸漸地在迴國之後都不戴了,可是沒有人能夠去質疑這枚戒指的價值。


    怎麽能夠懷疑相信笑話的自己?怎麽能夠推翻承諾?那不僅意味著否定了所有的赤子之心,也意味著指出他們走到這一步總有一天會結束。


    沒有人想做叫醒的人。


    祁汜摩挲著戒指,想了很久,拿出手機,迴複道:


    「你來吧,我也有些話想跟你說。」


    -


    向屹群坐在頂層的餐廳內,侍者站在一旁,看他很久沒有動靜,禮貌地提醒了一聲“先生?”


    林姿昀坐在向屹群旁邊,她今天穿了一件露肩的禮服,頸部在餐廳的燈光下泛著白皙的光澤,像天鵝一樣;但向屹群害怕她的皮膚,也厭惡她的體溫,偏偏這個時候林姿昀還輕輕地碰了碰他的胳膊,小巧的臉上挑起秀美的眉,“怎麽了?”


    她有些不滿意,因為向屹群在這樣的場合內還在走神,但好在自己的男朋友還算知分寸,迴過神後,讓侍者添好了酒,賠著笑容,優雅又得體地迴敬了坐在對麵的兩位長輩一杯。


    向屹群完美地翹著嘴角,他知道如何呈現一個看起來有教養而並不諂媚的弧度。林姿昀的父親他更習慣於稱唿為林總,和他夫人坐在對麵,臉上看不出喜怒。


    但二人一向如此,向屹群早就習慣,他知道林總之前對他是器重的,但自從他的身份轉換為林姿昀的男朋友後,那份器重就變得輕了很多,滿眼都是富貴之家的挑剔。


    向屹群知道他們內心其實看不上自己,隻是挑不出錯。


    但這樣也就夠了,向屹群想,自己也不是真的要和林姿昀過一輩子。


    他的餘光看到林姿昀露出的肩膀,一股反胃的感覺油然而生。


    向屹群端起酒杯,再度抿了一口,心裏漫無邊際地想,這一口有上百元嗎?一口應該不至於吧,不過也說不定,這恐怕是自己這輩子喝過最貴的酒了。


    向屹群咽下冰涼的液體,甘醇的酒味在他喉嚨裏全是黏膩的苦澀,他想起祁汜剛剛迴複的話,覺得有些許不安祁汜很少那樣講話,讓向屹群擔憂起來。


    擔憂的同時,向屹群又覺得自己卑鄙,在和女朋友度日如年地在高級餐廳共度晚餐後,竟然要在送走她們一家人後去找男朋友治愈。


    不過沒關係,向屹群想,我不是自願的,我沒有辦法,我並沒有背叛祁汜。


    “……所以就在半年之後,我生日的那天,你覺得怎麽樣?”林姿昀講到一半,發現向屹群又在走神,感覺有些奇怪,不免嗔怒地輕輕踢了他一腳。


    向屹群立即迴神,微笑道:“半年之後,你生日,可以啊,我怎麽會忘呢?”


    “那太好啦!”林姿昀露出甜蜜的笑容,兩頰上飛上薄紅,“既然是訂婚的話,我就不請太多朋友了,就叫幾個關係好的姐妹,在我家的別墅小小地辦個宴會,你覺得怎麽樣?”


    向屹群的微笑卡在嘴角,僅僅是這一秒的停頓,他就感覺到林總的視線看了過來。


    向屹群將端在半空中的酒杯送到嘴邊,用抿酒的方式化解了這一秒的停頓,提起嘴角,用溫柔的語氣提問道:“訂婚?”


    “是啊。”林姿昀兀自地用著幸福的口氣,“剛剛不是一直在跟你說嘛?其實我也想過會不會太早,但是我有一個閨蜜上個月結婚,蜜月去了西西裏,好漂亮啊,歐洲果然還是要和戀人一起去。”


    說到這,她略帶羞赧地看了一眼向屹群,小聲補充道:“或者夫妻……”


    向屹群感覺自己的胸口有些麻,他不能吸氣,不能作出任何調節的姿勢,因為這並不是應當爆發的場合,於是隻能微笑道:“可是我還沒告訴我父母……”


    果然,林總幾乎是在下一刻就出聲了,“既然是我們辦宴會和婚禮,希望你能尊重昀昀的想法。”


    向屹群緊緊在桌下握著拳頭,幾乎是無法自控地抬起眼看了一眼對麵,林夫人一愣,但是向屹群下一秒就恢複了微笑。


    林姿昀有些無措地坐在旁邊,不想讓戀人和家人鬧僵,便開口圓場道:“你不用擔心,我已經告訴阿姨了,她高興著呢,聽說連叔叔的病都有一點起色。”


    話說完,她幾乎是隔了好幾秒才聽到迴複,林姿昀感覺是不是向屹群今天上班太累了,好像確實有些不在狀態,連語氣聽起來都那麽讓人不舒服了。


    向屹群都不知道自己是怎麽說出這句話的,也不知道自己停頓了多久,他隻能機械地吐出幾個字:“你告訴她了?”


    林姿昀忽然感覺到有一點害怕,她不知道這種感覺從何而來,她從來沒有怕過任何事,此時也有些不高興,“她那天打電話過來問候嘛,你知道的,我和你媽媽又說不了幾句話,一不小心就告訴她了。”


    想到確實沒有提前告訴向屹群,林姿昀放低了姿態,撒著嬌,小聲地湊到向屹群耳邊低語:“有什麽關係嘛,你總不會不負責任吧?那晚之前我就跟你說過,我這輩子隻會有一個男人。這樣的話,我們遲早會結婚的。”


    -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溫水銀河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今天全沒月光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今天全沒月光並收藏溫水銀河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