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去了。”祁汜雙手扶著自行車把,用耳朵艱難地夾住手機,半眯著眼對著陽光,“今天要去接人迴國。”


    對麵緊接著說了什麽,祁汜將自行車的單撐用腳踢下,從前麵的置物籃裏拿出書包,嘴角輕輕地咧起,“不行,很重要。“


    對麵拉長了語氣,祁汜走出林蔭下的樹影,被陽光刺得揉了揉眼,但還是帶著笑容道:“我知道,謝謝你們,後麵我請大家吃飯。”


    掛了電話,祁汜長籲了一口氣,看了看時間,來不及迴公寓換衣服了,隻能另做打算。


    他上午的時候臨時有事,去幫一個學長替家教,學生家住得近,祁汜幹脆騎了單車過去,迴學校的時候出了一身汗,此時黏在身上有點不舒服。


    但是如果讓餘歸橈在機場等他,可能是比此嚴重的多的事。


    祁汜一邊拿出手機打車,一邊從包裏掏出濕巾,在臉上隨意地抹了兩下。


    還好出租車來得比較快,上車的時候,祁汜猶豫了片刻,對著車窗捋了捋自己的頭發。


    在司機逐漸變得奇怪的目光中,祁汜咳了一聲,拉開車門上了車。


    社團的幾個學弟學妹知道他明天生日,剛剛打電話說晚上聚餐,預計吃飯喝酒跨過零點,但是前幾天餘歸橈突然告訴祁汜預計今天迴國,祁汜無法,隻能推掉所有的計劃。


    餘歸橈認為出國以後更可以名正言順地擺脫社交通訊,在美國的時候連電話卡都沒有辦理,迴國通知還是用郵件發送的。


    郵件靜靜地躺在祁汜的郵箱裏過了好幾天,祁汜差點都沒發現。


    餘歸橈本來是預計秋季學期迴來,祁汜不知道為什麽學校那邊竟然允許他暑期提前返迴,想必是餘歸橈壓縮了交流時間提前結項,否則工作沒有做完,他暫時也不可能迴來。


    祁汜本來以為秋天才能見到他,因此現在頗感到心情複雜。一方麵來說,畢竟好幾個月沒有見麵,從收到郵件開始,祁汜能感覺到自己內心的期待與雀躍。


    從少年時代開始,祁汜從來沒有和餘歸橈斷開聯係好幾個月。隻有在餘歸橈剛上大學那年因為課程太滿很少迴家,而祁汜又處在高三的忙碌期,兩個人很少見麵。除此以外,雖然並不常在一起,但像這麽長時間不聯係也是很少見的。


    但另一方麵,祁汜也有點害怕見到餘歸橈。


    怕的原因太多,每一份可能性,祁汜都不願意去深思。


    但餘歸橈拒絕了司機來接,對祁汜郵件中客氣詢問要不要來接機的行為予以批準,祁汜也沒有其它辦法,隻能做餘歸橈迴國後見到的第一人。


    可惜讓祁汜千怕萬怕的事情最終還是出現了,在去往機場的路途中,祁汜在城裏堵了有半個多小時,因此等他到機場的時候,餘歸橈的航班已經降落了二十分鍾了。


    因此,餘歸橈最終還是等他了。


    祁汜像風一般地下了車,氣喘籲籲地跑到到達層,隻望了一眼,就看到鶴立在人群中皺著眉頭望向出口的餘歸橈。


    幾月不見,祁汜明明感覺餘歸橈的臉都變得陌生了,但他還是用對周遭環境的感知能力,在瞬間就捕捉到了餘歸橈的身影。


    他總是光影的聚焦處,時間變質的旋渦。看到他的時候,總感覺世界在趨於變緩。


    餘歸橈穿著白t恤,外麵罩著一件雪白的短袖襯衫,穿黑色牛仔褲,全身清清爽爽,一點也沒有風塵仆仆的樣子,臉上卻寫滿了生人勿近的冷漠。


    他一般不至於此,祁汜知道,這必定是他等了很久了。


    就像祁汜用對時間感官流速的判斷迅速捕捉到餘歸橈,餘歸橈卻不知道用什麽方法也能立即鎖定祁汜的坐標。


    幾乎是祁汜剛看見他,餘歸橈就拖著一隻銀色的拉杆徑直走過來,皺著眉頭道:“太慢了。”


    “對不起。”祁汜連忙道歉,嚐試解釋道,“上午臨時有事,學長找不到其他有空的人,我去替他做了半天的家教。”


    “家教?”餘歸橈鎖起的眉頭蹙得更深了一些,“你怎麽會有時間來做這個?”


    祁汜頓時不說話了,他壓抑著心中不知道為什麽鼓噪起來、變得越來越漲滿的情緒,隔著一段距離,突然懸空給了餘歸橈一個擁抱。


    隻不到兩秒鍾,祁汜就迅速往後退了一步,衝著餘歸橈露出笑容:“歡迎迴來。”


    好在,餘歸橈善良地沒有推拒這份唐突。他皺著的眉頭終於撫平了。


    餘歸橈揚起嘴角,極為罕見地露出了眼角彎彎的笑容,點頭嗯了一聲,又對祁汜道:“謝謝。”


    這個笑容和餘歸橈後來不上眉眼的淡笑不同,幾乎是獨屬於餘歸橈的少年時代,祁汜不知道已經多長時間沒有看到他這樣開心,因此一時間愣了愣。


    心跳的聲音好像變得更大了。祁汜低下頭,一動不動地看著餘歸橈行李箱的滾輪,緊張地道:“怎麽會突然提前這麽長時間迴來,你的觀測都做完了嗎?”


    在溫帶的大洋彼岸沁潤多時的餘歸橈好像被泡得都變溫柔一些,他眼角的笑意竟然還沒有褪去,微眯著眼對祁汜道:“本來後天還有實驗室組織的歡送會,但我上周寫項目總結看到日曆,決定提前兩天迴來。”


    他看著祁汜,麵色逐漸趨於平緩,眼角已經不再彎起,隻是帶著祁汜熟悉的不動聲色,從容,鎮定,淺淺地看著他


    “雖然還沒到明天,但提前祝賀冥王星誕辰八十四周年快樂。”


    周遭的人聲仿佛霎時間都模糊了,祁汜愣了半晌,繼而呆呆地道:“沒有人會再慶祝這一天了吧。”


    餘歸橈點點頭,承認道:“以此來紀年確實不再科學,但天文不再記得,對於我來說卻不太可能忘掉。”


    如同進入長久靜默的獨白,祁汜不知道該說什麽,呆呆地看著地麵很久,最終隻能垂得更低了些,很小聲地說:“謝謝。”


    餘歸橈笑了笑,不再說什麽,他拉著行李箱逐漸往外走去,終於迴到了他熟悉的城市。


    機場的冷氣清爽,帶著濕漉漉、讓人感到安穩和舒服的涼意。


    外麵是一片盛夏的景色,燥熱而動蕩,但祁汜看著餘歸橈要被烈日吞進去的背影,心中萬語千言不知如何開口,隻能跟在他後麵,和他一起往前走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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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怎麽感覺挺甜


    第25章 第25章 滯泥猶拘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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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餘歸橈臨時從美國迴來,到底是經曆了長途航班,因此盡管麵上不顯疲憊,但是上車沒過一會兒之後,祁汜就發現他睡著了。


    餘歸橈連入睡的時候都保持著冷淡的麵孔,嘴角毫無感情地抿著,隻是睫毛因為鋪展下來顯得更長更密,根根分明,仿佛一大片垂下來的羽毛,柔和了他無情的冷靜,看起來像個嚴肅的小孩。


    迴學校的路程很長,餘歸橈上車沒多久就睡著了,祁汜一直不敢看他,也不知道為什麽心一直跳得很快,他有些發愁地想怎麽告訴餘歸橈自己下周要去參加社會實踐的項目,將離開一個星期,就在餘歸橈剛剛迴來的這個節點。


    祁汜覺得他可能會生氣,但細想了想又覺得應該不會。


    祁汜正在發愁如何開口,忽然感覺到肩部垂下來的重量。


    嚴肅的小孩餘歸橈在睡夢中並未能正襟危坐太久,出租車開得顛簸,沒過一會兒他就將頭靠在了祁汜的肩膀上。


    車內很安靜,司機沒有放音樂,盛夏的林蔭在餘歸橈的側臉上留下各種美麗的輪廓,然後通通和光一起倒退。


    心跳聲仿佛可聞,祁汜一瞬間屏住了唿吸,很怕將餘歸橈吵醒。


    但餘歸橈可能是睡得太熟了,明明對周圍環境那麽敏感的人,卻就這樣放鬆地靠在祁汜的肩頭,又輕又緩地唿吸著。


    祁汜從一開始的緊張,慢慢地也趨於平和,他想到餘歸橈在機場說慶祝冥王星誕辰的神情,感覺心裏被太陽曬得暖洋洋的。


    餘歸橈一直睡到學校門口,直到司機停車了,祁汜猶豫了片刻,輕輕地搖了搖他的肩膀,他才醒。


    睜眼時似乎還有餘困未盡的茫然,隻是一刹那,餘歸橈就恢複了平時的表情,冷靜又冷淡。


    祁汜為這一秒迅速的轉換而呆怔了一下,他沒有被餘歸橈少有的模糊睡眼打動,卻覺得他頃刻間就恢複莊重的壓迫有著難以言喻的性感,就好像餘歸橈從來不會散發草率的、模棱兩可的訊號,他的狀態永遠在精準的自控中,清醒、冷靜、一塵不染。


    “到了?”餘歸橈往車窗外看了一眼,他注意到自己睡著時靠在了祁汜的肩膀上,頓了一下,忽而專注地看著祁汜,默然道:“肩膀累嗎?”


    祁汜立即搖了搖頭,心跳又從緩趨於快,他拉開門下了車,幫助餘歸橈把行李箱從後備箱拿出來,低著頭走在餘歸橈前麵。


    然而,保安卻攔住了低頭隻顧往前走的祁汜,有些懷疑地道:“同學,你是哪個樓的,工牌有嗎?證件看一下。”


    祁汜心中一跳,抬起頭,看到一張完全陌生的臉,他有些慌張,但餘歸橈已經走到了他後麵,還沒等祁汜開口,他就拿出了自己的證件,遞給保安看。


    保安拿著證件看核對了一遍,正要放行,忽然想到什麽又看了一眼名字,繼而露出了帶著幾分微妙的表情,餘歸橈淡淡地道:“這是我的朋友,如果您以後看到他來訪,還煩請放行。”


    保安立即點了點頭,放他們兩人進去,餘歸橈通過閘門,有些不解地看著祁汜道:“換了新保安你怎麽會不知道?”


    祁汜心中一緊,提起嘴角笑了笑道:“應該是這兩天換的吧,我都沒印象了。”


    餘歸橈看了他一眼,沒再說什麽,他見祁汜拉著行李箱走得緩慢,就自然地加快了幾步,並行到祁汜旁邊,順手拿迴來他手裏的行李箱,站在祁汜外側,將裏麵被林蔭遮蓋的一側留給他。


    餘歸橈比祁汜高了半個頭,走在他外側,不僅將陰涼的區域自然讓出,還幫祁汜擋住了直射的刺眼陽光。


    上了樓之後,祁汜走在餘歸橈前麵幫他開門,鑰匙插進鎖眼的一刹那,祁汜腦海中一根弦發出了清泠的一聲低響,他感覺自己好像聽到了金屬之間互相咬合的聲音,祁汜好像這才反應過來什麽一樣,又來不及想清楚,推開門的時候,他好像推開了一地的灰塵。


    這當然不是實質,餘歸橈的宿舍每個星期都有專人來打掃,盡管祁汜已經很長時間沒來,但房間裏麵依然是窗明幾淨,風把桌前的簾子輕輕吹起,像一麵整潔而清白的帆,


    餘歸橈進了房間,把行李箱靠在沙發旁,隨意地看了一眼,忽然頓了頓,轉過頭問祁汜:“你是不是都沒怎麽看書,我的書櫃好像沒怎麽動過。”


    心髒猛地一緊,祁汜登時怔住了,他不知道怎麽迴答,忽然有些害怕開口,而餘歸橈繼而道:“最近很忙嗎?”


    祁汜下意識地想要迴答否定的答案,又感覺自己是個卑劣的騙子,不知道說什麽,隻能含糊其辭地道:“還好。”


    餘歸橈沒有深究,他點點頭,從書櫃上抽了幾本書遞給祁汜,“如果這幾本沒有看過,最好抓緊時間補一補,下周這本的作者要來這邊訪學,我認為很有必要聽一下。”


    祁汜抱著幾本書,想要苦笑,不知是要先告訴餘歸橈,普通人的閱讀速度根本不可能兩天內讀完這麽多本;還是更加直接地告訴餘歸橈,自己還有別的事要做。


    忽而,餘歸橈好像想到了什麽,他轉過來,有些疑惑地道:“之間我告訴你的一個實驗室宣講你是不是也沒有去?後來我問了師兄,他說並沒有人拿著我的學號進會場。”


    餘歸橈慢慢地從窗邊走到祁汜跟前,風仍在後麵輕輕嫋嫋地撩動床簾,盛夏的眼光把整個房間都照得很亮,但祁汜好像還是能夠看到書櫃在地板上斜投下來的陰影,呈一條帶狀,餘歸橈走過來的時候踩到了那處陰影,但是掠過了它,然後走到自己麵前。


    他有些不解,也有一點殘忍的天真,祁汜都明白,餘歸橈從來沒有多餘的話語,他的話就是他最表層的深意,他隻是在疑問。


    那麽多具有矛盾的東西,在他身上卻總是那麽相得益彰。


    餘歸橈微微蹙著眉,停下來看著祁汜,繼而問道:“祁汜,你在幹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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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迴來了!有點短但是太困,明後天都有。感謝大家等!


    這個世界瘋狂、沒人性,腐敗;您卻一直清醒、溫柔、一塵不染。


    [法]弗朗西斯科.薩岡


    第26章 第26章 金箔的水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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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祁汜看著餘歸認真的神情,不知道說什麽,頓了頓,繼而小聲道,“最近學校的事情比較多。”


    餘歸橈的眉頭越皺越緊,他不讚同地道:“祁汜,決定是你做的,我沒有一定要……”


    “我知道!”祁汜甚至有點惶急地打斷了他,他沉默了片刻,低聲道,“我沒有半途而廢,我隻是……”


    祁汜頓了頓,然後才有些艱難地開口,“有很多東西……我學不會……”


    說出這句話,祁汜好像仿佛全身頓時輕鬆許多,他想象自己的身軀是一把攏起的筷子,忽然間被抓住自己的手掌一鬆,就這樣劈裏啪啦地砸落下來,全部砸在最無法麵對的眼前,砸得他形銷骨立,卻又直白幹淨。


    然而,餘歸橈並沒有什麽特殊的反應,他隻是看了祁汜幾秒鍾,臉上毫無波瀾,繼而,祁汜聽到他緩慢地道:“怎麽會呢?”


    直到很久之後,祁汜學會了諒解,學會了感受,也學會了和解和不再自怨自艾,盡管他從未進入過餘歸橈所在的世界,但他變得能夠理解餘歸橈的表情和話語。


    餘歸橈甚至並不傲慢,也稱不上嚴厲,隻是哪怕他盡了全力,哪怕對祁汜給了別人永遠無法分到的溫柔。


    他也隻是不懂而已。


    可是他本來也不必去理解這些。餘歸橈眼睛裏有一層又冷薄又深邃的光,他認真地看著祁汜,微微地蹙著眉,語氣卻是平和的:“怎麽會學不會呢?隻是你沒有認真罷了。”


    祁汜微微地張著嘴,腦子裏一時間掠過很多的話,但是後來都忘掉了,隻留下一片模模糊糊的空白。


    餘歸橈看著他這一幅狀況外的樣子,認為自己似乎還是該嚴厲點,便將聲音放沉了一些,“祁汜,認真一點好嗎?我不喜歡不守信用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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