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她帶著敬語的迴答,江源慎覺得這句話不符合數年未見的開場白。


    “朝空,我已經是個青春期的男生了。”


    “啊?”


    她的表情裏寫滿了驚訝,有些不太明白其中的意思。


    “這意味著我長期被海嘯般的複雜想法包圍,需要持續不斷地去做其他事情來轉移我的注意力,但我碰到你的那一刻,我的思想就又出問題了。”


    聽著江源慎的話,朝空搖杏秀氣的眉梢微微上翹,動作就像樹下的貓圍著江源慎轉圈。


    被風微微撩撥的裙下,是隱約可見的勻稱長腿,無比可愛的笑容都讓樹葉嬌顫不已。


    “你真的是江源!”


    他說話的態度,讓朝空搖杏無比心安。


    “「真的是」?你哪裏來的評判標準?”江源慎好整以暇地問。


    朝空搖杏露出小惡魔般的笑容說:“說的有理有據可又令人感到惡心,除了江源你,沒有一個正常人能做到。”


    “我終於明白你是怎麽看我的了。”


    “你長的好高!聲音也變了!頭發也留長了!”


    朝空搖杏一邊說著,一邊在江源慎麵前抬起手不停比劃著,


    “你走的時候比我矮一個頭,現在竟然比我高了兩個頭!已經是個穩穩的大帥哥了!”


    她纖細的脖頸內發出沒有任何私欲、清澈透亮的聲音。


    接著,朝空搖杏伸出手臂和江源慎的手臂貼近,隔了半掌的距離。


    “你看!連皮膚都比我白!太過分了!我才是女的!”


    “我經常在家裏沒有去曬太陽,朝空你一直有在鍛煉吧?比如遊泳?”


    朝空搖杏有些意外地望著他說:“嗯,你怎麽知道?”


    “因為抱你的時候,你的腿摸上去有運動的感覺。”


    “......”朝空搖杏望著他的雙手,小臉一紅,尷尬地抬起手搔著臉頰說“啊~真是的,你太糟糕了~~”朝空搖杏臉色通紅地抱怨道,“和城裏人學壞了,成了壞痞子。”


    江源慎心情舒暢,覺得她還是小時候的朝空搖杏。


    “你在這裏幹嘛?想變成貓?”


    “不是,是女兒節的遊街。”朝空搖杏那雙水靈的眼睛望向前方,手指著一條街道說,“她們會從這裏走過去,我本來想在這裏看的。”


    江源慎望著她所指的方向望去。


    一條筆直的柏油小道,兩側長著高矮不齊的野草,風拂過時,腰彎下去的弧度都親密的一致。


    其中絢爛的春花,宛如靜謐的火焰,閃閃發亮。


    江源慎的腦海中不由自主地想起那姿態優雅的皇後,在燦金和湛藍相融的空氣裏,他唿出了一口熱氣。


    “我說完了,你呢?”朝空搖杏問。


    “出來買內褲。”


    “穿破了?”


    “嗯?”


    朝空搖杏愣了會兒,臉色紅潤地窺視著他說:“......男生不是會將內褲穿到泛黃才換嗎?甚至破洞的那種。”


    “你見過那樣的內褲?”


    朝空搖杏那張小臉蛋呆滯了會兒,接著肉眼可見地漲紅。


    “怎麽可能——!”


    “抱歉,我沒有將純棉內褲一直穿到變成薄紗內褲的興趣。”


    “算了,內褲什麽的不重要,現在要不要來我家?你還沒來過我的新家吧?”


    朝空搖杏的小手握拳輕輕打在他的手臂上,微微噘起嘴看著他。


    “我記得是出來買內褲的,而且你不是要看遊行嗎?”


    按理來說,她應該在這裏靜靜等著遊行隊伍走過來,然後拿出手機拍照,留下美好的迴憶才是。


    朝空搖杏微微歪著頭,修剪至雙肩的短發輕輕滑落,陽光透過她的發隙,在肌膚上篩落光影。


    “不來嗎?其實遊行也沒那麽好看。”她的視線顯得忸怩。


    “行嗎?”


    “沒問題啦。”


    “朝空。”


    “怎麽了?”


    “你對我發情了?”


    朝空搖杏倏然間漲紅了臉,雙手捏著裙擺往下拉,慌慌張張地說:“——你來不來啦!現在這個島上除了我還有誰會陪你玩!”


    她故作泄氣的別開身體,不給江源慎看那張紅透的臉蛋,但耳垂卻豔紅的仿佛能擠出血。


    江源慎覺得她還是和以前一樣可愛。


    “沒問題嗎?讓一個青春期男生去你家,有一種你默許我能做很多事情的感覺。”


    “我才不是那種色女!”


    燦金的樹葉在陽光裏明晰可見,在兩人的視野末端緩緩地搖擺著。


    ◇


    去公交車站的路上,江源慎簡潔地和她講訴了去東京的生活。


    總而言之就是過著普通人在東京的生活。


    上學,搭電車,吃拉麵,按時完成課業,認真參加學校的活動……


    “我就知道江源你會過得愉快的,這些場景我都想象過。”


    “嗯?你有想過嗎?”


    “倒不如說,我覺得江源你是一個能很快走出陰影的人。”


    “為什麽?”


    “因為和你相處過,我想任何人都會有這種感覺。”


    “我都不清楚,話說迴來,你現在也有在畫畫嗎?”


    “沒有。”


    “也是,我總感覺你的畫很無趣。”


    “你這句話好狠......”


    “因為是過去,所以說出來也沒關係。”


    “可是我心會痛耶,本來就因為「命中注定」的人逃跑而感到疼痛了耶!”


    “我沒有逃跑。”


    “明明就逃走了。”


    朝空搖杏微微吊起眉梢,淺褐色的眸子盯著他看,仔細一看像布偶熊的眼睛。


    她的眼睛是透視的,其中略見清煙般的惆悵。


    令人窒息的沉默降臨了。


    察覺到她神態的微妙變化,江源慎的眉頭不經意間擰緊。


    當初的知鳥島在自己的眼中仿佛成為一座陰險的怪物島,無論景色多麽優美,他都會無意識地灌輸「這裏不是好地方」。


    自己不覺得故鄉知鳥島有多麽惹人憐愛,在地震後,這裏也不存在足以挽留自己靈魂的重力。


    也就是說,知鳥島上,已經沒有了自己的珍貴之物。


    也就是說......


    在短時間領悟到這一點後,江源慎下意識瞄了下身邊的朝空搖杏。


    地球和月亮之所以能在宇宙中相濡以沫,是因為它們之間有足夠的重量吸引。


    原來她是在說對於她自己嗎?


    “嘛——!但我們是青梅竹馬啦,有這種關係完全沒問題,接下來的時間就讓我們舊情複燃吧!”


    朝空搖杏忽然伸出手不斷拍打著江源慎的背部,一臉得意地笑著說。


    像是在轉移注意力,她拍打的力道很大,沒有絲毫留情。


    “搖杏,你還挺有氣場的。”江源慎感覺吐出的詞都帶著她的氣力。


    “誒?是嗎?真的?”


    “嗯,能感受到某種才能。”


    ◇


    兩人坐上開往知鳥鎮中心區方向的公交車,約莫十五分鍾下了車。


    來到朝空搖杏家,是一棟新建不久的房屋。


    因為上次的地震,知鳥島上的房屋基本都被推翻,政府給予補貼,讓留下的島民建造起有抗震能力的屋子。


    “歡迎——”


    朝空搖杏微笑著把江源慎迎進家,葉片隨春風發出沙沙聲。


    就在江源慎穿上拖鞋踏上地板時,在客廳遇見了一個和氣氛全然不符的人物,讓他沒忍住皺眉。


    聞到了一陣濃烈的酒氣,一個臉頰病態紅的男子窩在沙發上。


    身邊的拖鞋發出聲音,朝空搖杏忽然伸出手,拉住江源慎的手臂默不作聲地往樓上走去。


    印象中她的父親是個精幹的漁夫,還會些木工活兒。


    至於為什麽買醉,江源慎沒有詢問,一路跟隨著朝空搖杏踏上樓梯,來到二樓。


    一扇門,是一個刻有「朝空搖杏」的手工木牌,名字扭來扭去的。


    “進來吧。”


    “打擾了。”


    走進房間,嗅到小蒼蘭的淡淡香氣。


    房間靠牆有一個巨大的書櫃,上麵有各社的文庫書和漫畫,甚至獵奇書籍都有。


    學習桌上特別淩亂,大到開封的快遞盒,小到橡皮碎屑。


    朝空搖杏這才開始收拾桌麵,順帶揶揄地笑著說:


    “怎麽樣?到青梅竹馬的房間會不會讓你的心toki一下?”


    江源慎站在原地苦笑。


    “對你的房間抱有太多幻想是我的錯。”


    “拜托,怎麽可能會把難為情的東西亮出來,又不是小時候了。”


    “不然我付錢好了。”


    “千金難見我的貼身物~~~”


    “我是不是要去深山裏拔出巨劍,再喝下魔法水,一路屠殺小怪,最後斬殺惡魔才能見到?”


    “這是什麽東西?沒這麽複雜吧。”


    “我也覺得,為了看色色的畫麵就要打好幾個小時的rpg遊戲,簡直太不合理了。”


    江源慎明確說完後,朝空搖杏噴笑。


    “但也不會那麽容易被你看見的,多多努力喔。”


    “說的也是,簡單明了。”


    聽見「滴」的一聲,空調運轉的聲音分外清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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