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百年說長不長,說短不短,玄天劍宗太多門人在以前的山門大劫中喪生。


    以至於玄天劍宗已經沒有人知道,紀東嶽的家鄉在嶽州,也沒有人知道他的小名叫小八。


    他到了玄天劍宗改了名,努力修行,四處征戰,自覺早已忘了幼時的往事。


    隻是他沒想到,有一天,遺忘的往事,會如同一把刀子,結結實實砍在他心上。


    他小時家貧,兄妹九個最終隻活了三個,他和兩個哥哥。九個兄妹中他排行第八,家裏人就一直稱他“小八”。


    他五歲時救了水妖綺麗,與她成為好友。


    他知道綺麗不是人,但那時他覺得人和妖沒什麽不同,都有喜怒哀樂。


    直到十五歲時,父母出了意外,村裏圖謀他家的財產,讓他們兄弟三人去做了人祭。


    他那時不知道上古魔劍脅迫水妖一族給它提供血食。


    他那時隻相信自己親眼看到的事實:水妖一族以活人為食。


    他被綺麗救了,可是他的兩個哥哥已經死了。


    他帶著對水妖的仇恨,獨自一人行路,遇上了路過嶽州的許飛塵。


    許飛塵聽了他的話,殺了水妖一族,卻不知道綺麗和青青隨著血雨劍逃了。


    他為什麽沒有跟著許師叔?是怕親眼看見綺麗被殺嗎?


    紀東嶽到了自己幼時居住的小村莊。


    這座小村莊也沒有逃過血雨劍的殺戮,村子裏都是屍體。


    紀東嶽麻木地沿著一條小路向醉夢湖走去,小時候他常常沿著這條路去找綺麗。


    天已經黑了,雖然沒有月亮,但有滿天繁星。


    醉夢湖的湖水極為清澈,倒映著滿天繁星,漂亮得像一場美夢。


    水妖綺麗從湖底浮了上來,她仍然美麗,與二百年前他們初見時一模一樣。


    紀東嶽卻麵容冷硬,少言寡語,與年少時大為不同。


    紀東嶽再次見到水妖綺麗,卻不知道說什麽,他心情激蕩,佩劍驚鴻自行飛出,指向綺麗。


    他今日必殺綺麗,不然,何以撫慰臨湖鎮上萬亡靈。


    綺麗歪頭看他,模樣很是俏皮。


    “小八,你居然這麽老了?”


    紀東嶽滿心悲憤:“我要殺了你!”


    驚鴻向綺麗飛了過去。


    綺麗卻不躲不閃,她化成一陣霧氣,合身向紀樂嶽撲去。


    紀東嶽看見了無數幻象,他小時候的,綺麗小時候的,他們一起玩耍時的。


    他看見綺麗所有的迴憶,看見她的絕望與怨恨。


    這幻象是如此真實,仿佛某一時間他變成了綺麗,真切體會到她所有的痛苦。


    紀東嶽殺了所有幻象中的綺麗,幻象一層層破滅,綺麗一次次被殺。


    每一次幻象的破滅,都讓綺麗的妖力被削弱了一層。


    但綺麗不管不顧,她設置層層幻象。


    天際出現一縷嫣紅,綺麗妖力用盡,被紀東嶽所殺。


    她卻在微笑,笑得如同從前那樣天真美麗。


    綺麗化成了一場微雨,淋在了醉夢湖裏,淋在紀東嶽身上。


    紀東嶽心中一片茫然,他絲毫沒有大仇得報的喜悅,也沒有降妖除魔後的爽快。


    他仍然滿心都是痛苦與怨恨,綺麗的影像在他心中越發鮮明,仿佛刻在了他的心裏。


    紀東嶽心神一凜,綺麗的妖術怎麽有魔門的味道。


    他平心靜氣,默念數遍清心訣,讓心神平定了下來。


    他該迴去找舒月痕和木寒雲了,舒師妹受了傷,木師弟與小魔女有了牽扯,他都不放心。


    現在綺麗已經死了,事情應該了結了。


    紀東嶽剛轉身要走,就又看見了綺麗。


    綺麗就站在他身後,就是他們初見時的模樣,笑意盈盈,喊他“小八”。


    紀東嶽又眨了眨眼,綺麗已到了身前,伸出手笑道:“小八,我們去玩吧!”


    紀東嶽低下頭笑出聲來,他已經明白發生了什麽,原來他已經生出了心魔。


    這心魔以綺麗的形象出現,隨時隨地都會擾亂他的心智。


    心魔綺麗望著他:“小八,你剛才在笑什麽?告訴我,讓我也開心開心。”


    紀東嶽一向冷硬的麵容終於放鬆了下來,顯出罕見的溫柔,他對著自己的心魔說道:“綺麗,再次見到你,我真的很高興。”


    年少時他與綺麗相互愛慕,尚未表白,便遭遇大變,成了生死仇敵。


    既是生死仇敵,那些愛慕便都壓在心裏,就算夜深人靜之時偶爾想起,也會在心裏唾棄自己的軟弱。


    仇恨固然可以牢記千年萬年,可是愛情也不由自主,不是你想忘就能忘的。


    雖然紀東嶽一直強迫自己不再想起,可是兩百年後,他再次親手殺了綺麗,並被綺麗用魔門手段擾動情緒。


    最終他七情重燃,喜、怒、憂、思、悲、恐、驚各種情緒輪番上陣,讓紀東嶽最終生出了心魔。


    一把長劍虛影出現在醉夢湖,這是玄天劍宗召集同門的信號。


    舒月痕和木寒雲見到了紀東嶽。


    紀東嶽的眉目舒展,神色平和,與以往形象大不相同。


    他把兩個劍囊分別交給了舒月痕和木寒雲。


    劍囊裏還放了不少寶物,除了常見的丹藥、靈石還有盔甲、丹爐、妖獸卵,劍爐、修行典籍。


    舒月痕和木寒雲互視一眼,都看出了彼此的疑惑。


    舒月痕先開口說道:“紀師兄,用不著給我們這麽多東西吧!”


    紀東嶽笑了:“有些東西,我現在用不著,想托你們幫我送迴宗門。”


    “我要留在醉月湖一段時間,短則數十年,長則數百年。”


    舒月痕一驚,急忙問道:“紀師兄,這是為什麽?”


    紀東嶽神情溫柔:“一直沒有告訴你,我的小名叫小八,出生在醉夢湖邊的一個小村莊。後來的事你們都知道了。最終我親手殺了綺麗,卻也生了心魔。我想留在醉夢湖,守護這裏的生靈,借以驅除心魔。”


    舒月痕和木寒雲一時不知說什麽好,綺麗印象中的“小八”與紀東嶽的形象差距極大,可是仔細看來,紀東嶽眉目間與小八很相似。


    隻是他長年臉掛寒霜,神色嚴肅,與天真活潑的小八相去甚遠,舒月痕和木寒雲才一時想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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