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汛關北門。


    一個低矮的身影跌跌撞撞的靠近,幾位看守在城門外組織檢查的士兵嗤笑一聲,互相嘀咕起剛才的事情。


    等到小小瘦弱的身影要從關卡城門外進入關卡時,旁邊的士兵隨意的給這個小個子的家夥屁股上來了一腳。


    噗嗤,這個小家夥跌倒在冰涼的地上。


    雖然跌倒,但這個小家夥卻雙臂緊貼著身體軀幹,就好像是一顆木頭一樣怪異。士兵多看了兩眼,然後上去又給這個小家夥腿部來上了兩腳。


    “行了,這麽個小不點,你踢他有意思嗎?剛才那個騎馬闖出去的人,你怎麽不衝上去攔著?擱這兒呈威武呢。”旁邊,收稅的稅務官從城門內側走了出來,製止了士兵對這個底層民眾孩子的踢打。


    士兵彎下腰來,掐媚的笑了笑,雖然腳上不再踢人,但手上卻指著地上的小不點對稅務官解釋著:“大人,您不知道,您別看這東西可憐,其實他們壞著呢。民眾家養的家禽,酒館餐館的後廚食物,街上人的錢袋,市場裏的菜蔬,他們什麽都偷,什麽都盜。都是老慣犯了。”


    稅務官看了髒兮兮的小不點一眼,眼神中多了一分嫌棄,揮揮手說道:“那就別讓他們出現在我眼前,而且你踢他,你不怕他趁你家沒人時,偷你家東西什麽的?”


    士兵咧嘴一笑:“他們敢,我撥了他們皮!”接著這個士兵跟著走開的稅務官身後,巴結的說道:“您是不知道,這家夥剛才是跟他們那些城鎮裏的混混出城幹啥去了。”


    “他們幹什麽了?”稅務官走遠,聲音卻傳了過來。


    士兵的聲音也隨著走遠而漸小:“他們是去追一個聽說身上帶了不少金幣的年輕人去了,我猜多半會在關卡外截殺那個年輕人。其實剛才我可是好心的放那個年輕人出城呢,要不然被那些人堵在城門口,出也出不去,想藏在關卡裏麵也會被那些家夥偷襲。”


    “是麽,這麽說你還是好心?”


    “真的,那個年輕人之前呐,還在關卡外製服了幾個盜匪,讓兄弟們稍稍賺了點錢,所以不能看著那人就這麽被那些沒臉沒皮的混混們攻擊。我們雖然隻是些普通士兵,但類似的道義我們都明白。”


    等兩人走遠,城門口其他的士兵也不理會他了,小不點睜開眼睛晃動著頭四周看了看,來往的商人夥計對他指指點點,他也當沒看見。


    別扭的從冰涼的地上爬起來,他剛想跳一跳暖和身子,卻是想到了什麽,身子一僵,然後低著頭踉踉蹌蹌的小跑進冰汛關裏了。


    -


    小不點不是孤兒,他在冰汛關是有家的。一路避開衝著他叫喚的家犬,躲開吃人的陰暗小巷,不與每一個擦肩而過的人對視。他一路將兩個胳膊緊緊的貼在身體上,隻雙腿邁著小步,又走又跑的迴到了他的家。


    他的家位於冰汛關內部的西北角,從冰汛關北門進來後,一路盡量貼著城牆走,避開一些緊靠城牆的大型建築,就到了一片破敗的如垃圾般的真正貧民區裏。


    而他的家,哪怕是在貧民區裏也是最不好的那一批。他和他的母親居住在一個屋子的邊緣外,借著旁邊同樣破爛的屋子簡易泥木牆壁,用一些樹枝合著爛磚爛石頭搭建起來的低矮屋子。


    屋子門口隻有一個漏眼的麻袋片遮擋寒風,幸好小不點的‘家’是依靠著他所謂‘父親’的屋子煙囪建立的,所以隻要大屋子裏生火取暖,借著煙囪被火焰和煙炙烤的溫度,他的家裏還是能住人的。


    不至於在這個寒冷的冬季裏凍斃於夜晚。


    小不點推開‘父親’家的破爛木門,不理會綁著繩子衝他汪汪叫的兇狠家犬。


    大屋的陳舊木門推開了一點,裏麵伸出了一張刻薄的臉,瞧見進門的人是小不點後,她才換了一個表情,並用尖利的聲音斥責著說道:“小耗子!你怎麽這麽早就迴來了?天都還沒黑!還不趕緊出去到街道上跪著討錢去,幾個鐵子兒也是錢。讓你們娘倆住在家裏已經是我夠開恩了,你得迴報我,知道不?”


    名叫小耗子的小不點怯懦的不出聲,隻是一股腦的往自己家那低矮的門口鑽。他的家也隻比同在一個院子的狗屋大不了多少。


    還好,他的母親掀開了家門口破舊的麻布袋,先是衝著沒出門的刻薄女人討好的笑了笑,然後跟她的兒子招了招手。


    小耗子趕緊呲溜一下鑽進家裏。


    -


    刻薄女人嫌棄門外麵冷,見自家狗子有在好好看門,就趕緊將破舊的木門關上。哪怕是關上了門,都能聽見她那不見放低聲音的咒罵聲。


    隻是隔了一道牆,聲音還是小了些。


    小耗子的家裏,他的母親見他身上都是蹭到的泥土,趕緊上手拍打著土灰。還好是冬天,這些什麽東西都含有的土灰不臭,也不是如爛泥一般粘稠。隻要拍打掉就好了。


    直到迴了家後,小耗子這才滿臉痛苦的揉著身上之前被踢中的地方,他的母親掀起小耗子穿著的裝滿了保暖垃圾的麻布衣服,輕輕的揉著被踢青的地方。


    “不是說了,不要再去招惹不好惹的家夥了嗎?”擰著小耗子的耳朵,他的母親低聲的斥責著。


    “沒招惹,是人家打我的。”說道這裏,小耗子這才像是想起了之前在河邊看到的殺戮景象。他瑟瑟發抖起來。


    還以為是冷,他的母親將小耗子抱起,放在靠近作為牆壁一部分的大屋煙囪那裏,讓煙囪散發的溫度來暖和她的兒子。


    見小耗子還在發抖,她又趕緊將手上正在縫補的一套衣服圍在小耗子身上。


    “怎麽了小耗子?身上是不是哪裏疼?”女人擔心的問著。


    “不疼,隻是,隻是。”眼淚從眼眶中流出,鼻涕也流了出來:“隻是他們都死了。全被一個厲害的家夥給殺了。”


    母親瞪大了眼睛,雖然貧民區裏日常死人,但大都是病死凍死的,餓死累死的也有,不多的則是被打死殺死。


    他們這些什麽都沒有的居民,如果被打死殺死,也大多是在出去討生活的時候冒犯了大人物或者被一些心黑的打手毆打著玩,然後被打死。


    但都是單獨死亡,從沒有好多人一起死的。


    “怎麽迴事?你父親呢?他人在哪裏?他有沒有事情?”母親這時候著急了起來,畢竟她的兒子小耗子雖然頑皮討打,但卻從小被她教導著不說謊話。


    他們已經是這樣的生活了,如果再彎下了精神的脊梁,那就真的再也從這裏爬不出去了。


    小耗子怕的要命,之前在河邊時,他當時受驚過重,所以還沒反應過來,此時來到了安全溫暖的家裏,之前發生的殘酷一幕卻是清晰的映照在他的腦海裏麵。


    “父親帶著我們追一個人,騎馬的人,出城後也在追,結果在河邊,一個個都被那個人給殺了。父親也死了。都死了,大毛、紅手他們死了、灰貓也死了,都死了。父親向他求饒,被殺了,那人要殺我,我求饒,照母親你說的那樣求饒,那人沒殺我,踢了我一腳讓我走。我就迴來了,對了士兵也踢了我一腳,我聽他說怪我們出城追那個人,所以踢我。我裝死不動,他就跟人說話走遠了。我這才跑迴來。”小耗子說話亂七八糟的,但也說清楚了平常他們經常在一起的人全都被人殺死在了城外。


    母親不敢相信,看兒子精神恍惚,趕緊拍了拍小耗子的臉頰,讓被恐懼俘獲的兒子冷靜下來。


    好一陣後,小耗子這才清醒過來,他怯懦的流著淚,縮在母親的小腿上。


    安撫了小家夥好一陣後,小耗子的母親才斷斷續續的問出了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情。


    原來她的‘男人’早上按照往常那樣,帶著小耗子等其他附近的男性出門找活幹。說是找活幹,其實是幹一些雞鳴狗盜的事情,多是撿拾一下大旅館店鋪後門扔出來的垃圾,從裏麵翻找稍微能有點價值的東西。


    有時人家後門沒關嚴,他們就偷偷溜進去拿上一些能拿下的東西就跑,被逮住多半是毆打一頓了事,沒什麽,反正他們哪怕是跟那些銷金窟的打手們哪怕是對視一眼,也會招來一頓毆打,他們都習慣了。


    結果,早上出門後,一直沒有什麽進項,隻是撿了些酒館不要的發毛麵包,和別人不要的爛鞋子。但就在快到中午時,他們在街麵上的廝混的地方,聽說了一個消息。


    某位年輕人獨自跟大商鋪的老板們售賣了兩件價值很高的寶物,賣出了滿滿一大袋子裝不下的金幣。而那個年輕人不是本地居民,是從外地來的獨身旅人。


    獨身、年輕、許多錢。


    這不是在告訴著冰汛關裏那些心思不正的家夥們一件事情:我很值錢,快來搶我!


    小耗子的父親因此也跟其他一些混混們一樣動了心思。


    他們看到其他人做著搶劫的準備,他們也趕緊迴家的迴家,找人借的找人借,都大致弄來了一些能用來暴力搶劫的‘武器’。


    他們跟著那些其他混混,從靠河的西蒙斯商會一路追到了一間受到教會保護的旅館。


    混混們大都不敢進去鬧事,畢竟誰敢鬧事,多半會被關卡裏的士兵給揪出來關進地牢中,直到活活餓死才會被抬出來屍體。


    他們一行人蹲在街麵上的角落,看到那個目標騎著馬出了旅館,於是跟著其他人一起追了上去。


    不過大多數人看到對方有馬匹後,就放棄了。可是小耗子的‘父親’覺得對方不像是騎馬精湛的樣子,在關卡主道上還能稍微騎騎,出了城鎮後,多半是跑不遠的。


    果然,在其他人都放棄後,他們一行人追了出去,發現了那人越騎越慢,結果好像是從馬匹上摔下來了,錢幣灑了一地。


    裝錢幣的袋子估計也破了一個口,沿著對方逃跑的路線一路灑下。


    其他人都想著裝滿袋子的金幣,所以對那些掉落的銅幣鐵幣狠心放棄,隻有人小的小耗子沒有武器,也不敢惹事,隻好落在後麵撿拾地上掉落的錢幣。


    結果。


    那是一個陷阱。


    小耗子認識的其他人都被殺死了,在冰涼的河灘上麵。


    對於殺戮的場麵,小耗子描述不出來,隻能幹巴巴的說誰誰誰被那個年輕人幾下給殺了,誰誰誰被那個年輕人戲弄著給殺了。


    這些幹巴巴的話,也將小耗子的母親給嚇得不得了。


    說道最後,小耗子眼中突然出現了神采,他伸手到兩個瘦弱胳膊的腋下尋找,拿出了一枚在陰暗的家裏,也亮如銀月,明如太陽的帝國銀幣。


    雖然說是帝國銀幣,但也隻是在製造工序和含銀量上與帝國銀幣一致而已,銀幣的兩麵分別是王國的攝政王和王國名稱,還有鑄造此銀幣的王國某某鑄造所。


    母親睜大了眼睛,她都多久,多少年沒看到過這種麵值的錢幣了。也顧不上是從兒子的腋下藏出來的,直接一把抓過來,用嘴裏的虎牙咬了一下。


    銀幣被咬的地方微微凹陷進去,是真的銀幣。


    “這錢幣是從哪裏得來的?”母親急迫的問著。


    小耗子搖搖頭,怯懦的說道:“那個人掉落的第一枚錢幣就是這個銀幣。父親看到了後,我取過來就一直沒再要走。之後他們就都死了。”


    “是麽,那家夥,哎。”母親重重的歎了口氣,不過眼睛一直緊緊的盯著銀幣。兩個人就這麽縮在家裏的‘牆壁’-隔壁大屋的煙囪邊上沒說話。


    好一陣,小耗子的母親將銀幣拿起,然後再從屋子一角散碎木片底下的土地裏用手撥開,裏麵有十二枚銅幣。


    她再猶豫一陣,看著自己兒子那瘦弱瑟縮的樣子,眼中似乎下了某種決定。


    她讓小耗子把家裏所有東西都用繩子打包,自己則將要修補的衣服出去還迴裁縫鋪子,拿到少許的手工費後,來到麵包房裏,買上了一袋子麵包。


    迴到家,她讓小耗子背著麵包,自己則背著家裏所有的財富:一些破舊衣物,撿拾來的舊靴子,和一塊老狗的皮毛。


    也沒跟大屋裏的人告別,母親拉著小耗子,兩人背著滿滿的東西,往關卡南門走去。


    “母親,咱們這是去哪裏?”


    “這裏待不下去了,咱們迴家。”


    “可是家不是在身後嗎?”


    小耗子指著背後走遠的大屋旁的低矮屋子。


    “那不是家。”


    “那是那裏嗎?”


    小耗子指著另一處方向,那也是冰汛關的一個地方,不過依舊破爛,隻是比他們之前的地方稍好一些。


    “呸,那也不是。”母親衝著那個方向吐了一口吐沫,那裏她曾經以為是個能棲身的家,結果那男人是個賭棍,沒了錢,竟然要將她和小耗子當做抵押品押上賭桌。


    小耗子撓了撓頭,最後指著另一個方向。


    母親望了一下小耗子指的方向,眼裏浸滿了淚水:“曾經是,但你父親死了後,就不是了。”


    小耗子低下了頭,有些難過,也有些困惑。


    母親伸手摸了摸兒子被凍的微紅的臉頰,拉著小耗子往前走。


    過了一會兒,她停下,指著冰汛關的南方,對兒子說道:“這裏沒有家了,從你父親死後。不過,那個方向。”


    頓了一下。


    “那個方向,是你母親,我的家。曾經是,現在,可能也是。哎,希望你外祖父還認我這個女兒。”說道最後,她有些沒有底氣。


    小耗子捏捏母親冰涼的手,給她一些溫暖和鼓勵。


    “一枚銀幣雖然不多,但加上之前家裏積攢的錢幣。應該可以,但好像還是得加入一個向南的商隊才行,沒關係,他們肯定會需要一個能做飯,又能縫補衣服的人。”


    “我也能幹活!”


    “好!咱們迴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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