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牢盡頭,設有一座封閉的石牢。石壁上僅有一個氣口。門外,駐守著二十名金鵬衛。


    “來者何人?此乃關押重犯之地,擅闖者,格殺勿論!”


    秦揚先亮出聖劍,那二十名金鵬衛看清後,齊齊單膝跪下行禮。


    “我奉陛下旨意,前來審訊犯人。待我進去後,你等後退二十步,等我通傳。”


    隨後,一名獄卒長拿出一把鑰匙,一名守衛在此的金鵬衛也拿出一把鑰匙。


    兩把鑰匙插進石牢外的機關,石門轟然升起。


    秦揚突然停下,對獄卒說:“去取兩盞杯、一壺酒來。”


    獄卒不明所以,也隻好照做。


    等獄卒拿來酒,秦揚一手攜劍,一手托盤,進入石牢,隨後石門關閉。


    隻見裏麵空空如也,隻有一張床。一個五十歲左右、身著囚服的中年男子,靜靜地坐在床旁邊,卻動也不動,似是沒有發覺來人。


    秦揚來到床邊,將劍放在地上,席地而坐,將兩杯酒斟滿。


    “錢丞相,在下秦揚,想請你共飲幾杯。”


    錢書之睜開眼,打量他一番,又再度閉目。


    秦揚並不生氣,獨自舉起酒杯。


    “人生一世,草木一秋。不論彭殤,固有終焉。懷誌不竟,實在可惜。我雖奉秦皇之命前來,卻也想知道錢丞相的大願。”


    錢書之偏過頭,開口道:“秦皇?”


    秦揚笑了笑:“在下本是楚人,現在也算不得秦人。”


    “他們跟我說過你,隻知你武藝高超,多次救陛下於危難之間。你來秦國做甚?”


    “為大願而來。您可願聽聽我的故事?”


    錢書之不再詢問,繼續沉默。


    不過秦揚自說自話起來:“晉楚開戰後,我便從軍入伍——”


    他好像跟老友聊家常一般,將之前的經曆娓娓道來。


    講到晉國榆安之事時,錢書之再也忍不住,歎到:“這個南陵王不簡單。他有心整飭吏治,行事果斷,麾下人才濟濟。不過,他的手段過於淩厲,不可往複。”


    秦揚笑道:“我也是這麽想的。殺,並不能解決一切問題,這番話我也對秦皇說過。”


    “哦?她如何迴應?”


    秦揚便把之前和嬴天心討論的秦國新政講給錢書之聽。錢書之時而皺眉,時而暗暗拍手。


    等所有話都講完,錢書之說道:“你的策略非常大膽。劍走偏鋒,打破桎梏會有奇效,不過有些地方不可操之過急。當下秦國各地民生並不均衡,應先扶持積貧積弱的地區,否則一體推行新政,地區差異隻會越來越大。即使扼製了富商巨賈,也依舊會讓百姓中產生分化——你接著講你的故事。”


    秦揚按照時間,把之後的事情一五一十地道出來。


    錢書之終於不再小瞧秦揚,讚歎道:“敢身入敵國營救主上,又孤身一人千裏求援,可敬。才大心細,精善淳良——陛下曾經送我的八個字,給你更合適。”


    說罷,錢書之坐到地上,拿起麵前的酒盞,一飲而盡。


    秦揚再次為他斟滿酒:“來而不往非禮也。在下也想聽聽您的故事。”


    錢書之忽然笑了笑,攥住酒杯。


    “我,不過是個無能的讀書人罷了。”


    ……


    璟帝十年,那時錢書之剛滿二十,以文章入仕。年少有為,不可不意氣風發。


    而他剛一為官便進了禦察院,巡察各地百官。在華陵訪查時,因發掘了當地官員的罪證,險些被害。幸得貴人相救,而救他的人便是嬴傲的次子。


    不過嬴傲希望錢書之可以將華陵官員舞弊之事壓住,畢竟在他的封地出了這種醜事,實在不光彩。錢書之不為所動,雖然感激救命之恩,可依舊如實上奏。


    錢書之如此行事,多年以來自然積累下不少仇人,卻也得到了一個人的欣賞。


    而令人啼笑皆非的是,這個欣賞他的人,日後卻成了錢書之眼中的逆賊。


    此人,便是獨孤敬。


    璟帝晚年,獨孤敬已是大將軍,且是太子妃的兄長,錢書之有他做保,自然平步青雲,很快便成為禦史大夫,監察全國官吏。


    然而,孝帝繼位一年駕崩。然而獨孤敬殺死孝帝兄長,獨攬大權,禍亂朝綱,就算對錢書之有知遇之恩,可錢書之依舊認為他是竊國之賊。


    當時的文官集團,嶽正卿為太子之師,而錢書之則暗中聯合百官,影響民間和讀書人之輿情。經過幾年努力,秦國上下對獨孤敬皆萬分痛恨——當然,其中自然也有矯枉過正之事。


    隨後,獨孤敬倒台,被斬於無極殿外。嬴天心繼位,開始剪除秦國的權貴王侯。兩年後,最後一個奉賢侯嬴傲被滅,秦國軍政大權徹底掌控在秦皇手中。


    而文官集團則發生劇變,嶽正卿在如日中天時突然告老還鄉,錢書之成為丞相。一時間,他成為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秦國權臣。


    他認為嬴天心是不世之明主,自然披肝瀝膽地輔佐。哪怕秦國十年外戚幹政後又經曆兩年內亂,錢書之也把這爛攤子收拾的井井有條。


    正在他準備在這百廢待興之際大展宏圖時,卻收到本來已死的奉賢侯嬴傲來信。錢書之因此得知了嬴天心身份的真相。


    他是皇帝身邊的心腹,有太多的機會接近嬴天心。本來他隻是以為嬴天心外表俊美,陽剛不足,可看了嬴傲來信後,暗中觀察,終於確認,嬴天心就是女兒身。


    ……


    “錢丞相,我知道陛下能洞察人心,可你為何能瞞得過她?”


    錢書之嘴角微動:“我期盼秦國強盛的心從未有假,隻不過陛下不再時,另有他想罷了。”


    秦揚舉起酒杯,說:“我還有一事不解,你就算知道陛下是女子,又為何要與嬴傲聯手?”


    錢書之與他對飲,隨後說:“牝雞司晨,荒誕至極。倘若被外人知道,秦國上至曆代國君,下至黎民百姓,都將成為天下人的笑柄。嬴傲是桓帝胞弟,有著秦國皇室正統的血脈,即使年老無能,我也隻能與其聯合,推翻陛下,讓秦國大寶重歸正道。”


    秦揚沉默不語。


    他並不是完全理解不了錢書之。當初剛剛知道嬴天心是秦國女帝的時候,隻覺得認知被徹底顛覆,震驚不已。


    不過他本不是秦人,雖然也恪守禮法,但尚且不像錢書之那般執拗,自然也沒有繼續深想。


    見秦揚陷入沉思,錢書之反過來給秦揚斟滿酒,問道:“你可曾想過,陛下後人,該如何?”


    秦揚隻覺得心中一驚——


    錢書之這個問題,就是他一直沒有想或者不敢想的問題。


    嬴天心身為女子,想要有後人繼承大業,就必須要和男子婚配。可何等男子才可以做她的夫君?


    況且,此事隻能秘密進行,那男子多半會被殺掉,這又是什麽違背人倫之舉?


    再說,嬴天心終究逃不過十月懷胎,他時紙裏包不住火,必然泄露出去,處心積慮多年隱藏的秘密,終究是竹籃打水一場空!


    說到底,除非嬴天心不要後人,否則錢書之擔心之事,必然出現——


    錢書之舉杯長歎:“如果陛下身份敗露,秦國必定大亂;可就算陛下不要後人,文武百官必定為儲君之事暗中鬥法。陛下並無直係兄弟,之前的侯爵也多數被打成庶民。到那時,民間必定出現無數真真假假的皇家遺孤,秦國就真的完了。”


    他將酒飲盡,看向秦揚。


    “秦君,你我之前雖是對手,可在我臨死前,能促膝長談,甚是痛快。聽過你的故事,我以為你必定可以理解我。既然已經死到臨頭,必然不可能再偏執於之前所想之事。作為秦國曾經的丞相,希望你能把我這個失敗者的顧慮轉達給陛下。陛下神威萬世,或許能有萬全之策。”


    秦揚抓起寶劍,單手舉起酒杯站起身,躬身一拜。隨後便到氣窗處,召喚外麵的金鵬衛開門。


    臨走前,他突然問:“你家人可知道這些事?”


    錢書之搖頭道:“不知。”


    秦揚聽罷,轉身離去,


    ……


    無極殿上。


    嬴天心不動聲色地聽秦揚講完全部過程,隨後走到殿下,突然抽出秦揚手裏的寶劍,一劍砍到立柱上。


    “秦揚,你可知朕為何發怒?”


    秦揚歎道:“您是恨錢書之過於偏執,沒有和您君臣一心吧?”


    嬴天心一手撐在柱子上,深吸口氣:“他所顧慮的事,朕又何嚐不受困擾?他既然是朕的心腹,為何不來跟朕直言,反而愚蠢至極地勾結反賊?”


    秦揚不知如何搭話,隻得保持緘默。


    過了許久,嬴天心揮手道:“時候不早了,朕安排人給你找個地方休息。明天,你也來上朝。”


    秦揚被帶到了安置他國使者的六合殿。六合殿內沒有其他人,就隨意住下。


    宮女打著燈籠,為他準備了夜宵,可他一點胃口也沒有。


    他早早躺在床上,翻來覆去,難以入睡。


    錢書之到底錯了沒有?


    以秦揚之見,必定是錯了。不論如何,嬴天心也是秦國皇帝,錢書之雖然愛國,卻不忠君,大錯特錯——


    可他心口莫名憋的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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