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揚隨即坐在他對麵,隻等他繼續講話。


    “我找你來,是有事讓你做——”


    俏公子將那冊書扔到秦揚麵前:“這本書你看看。”


    秦揚接過書卷,那書名為《大秦頌》。簡單翻了幾頁,大致是描寫秦國東北一片盛景,治安良好,百姓夜不閉戶,家家有餘糧。


    “這是好事。”


    秦揚剛放下書卷,卻見俏公子若有所思地看著他,說:“東北之地乃邊防重地,風烈沙大,不宜耕種。三年前,秦北三城總督盧思遠來此赴任,第一年顆粒無收,朝廷還撥款賑災恤民,第二年則有所好轉。按大秦律,地方官員任滿三年必須輪值,可如果有極大政績者,屬特例,仍可繼續任值。今年是第三年,也是盧思遠任滿之時,卻冒出來這本書,仿佛在造勢讓他繼續留下,實在是蹊蹺。”


    秦揚不禁疑惑:“大人之前來的時候沒有路過留意嗎?”


    俏公子搖頭道:“我從永安出來後直接北上,沿途巡察邊關防務,繞開東北之地直達函峪關,並未經過。而且,我想看看東北真實的模樣。”


    秦揚試問道:“大人意思是,想暗中訪查?”


    俏公子點了點頭:“如果帶著金鵬衛——就是樂離他們,大張旗鼓地過去,就算有貓膩也早就被掩蓋住。我原本打算讓樂離隨我前往,不過你既然在,就由你和我同去。”


    秦揚拿捏不準,思索片刻,躬身問道:“承蒙大人厚愛,隻是在下和大人結識不久,如此重任——”


    俏公子靠在木椅上,玩味地看著他:“你眼神裏藏著一縷焦急,卻在我麵前刻意隱忍,說明你有求於我,又不敢操之過急。”


    秦揚一聲輕歎。既然俏公子可以代秦皇來巡察邊關,就說明他是秦皇的心腹。既然如此,對俏公子就沒有什麽必要隱瞞。


    “大人,在下之前說想要麵見秦皇之事,乃肺腑之言——”


    隨後,秦揚便把雲湘公主趙語柔的事告知俏公子。那俏公子越聽越精神,眼神熠熠發光。


    “這麽說,雲湘公主和孫庭芳被你藏在了晉國,你是想來秦國搬救兵?”


    秦揚默默點頭,俏公子繼續問:“那你憑什麽認為,秦皇會為了一個落魄公主,和晉國直接翻臉?”


    “秦國之所以可以作壁上觀,正是因為晉國和楚國互相製衡。此次楚國並未有太大傷亡,仍保存實力,兩國極大可能再度劃江而治,展開和談。雲湘公主如果落入晉國之手,隻會讓楚國更加不利。楚已經向晉納貢十載,再來十年,恐怕再也無法牽製晉國。秦國難道要看著東邊的強敵坐大?”


    俏公子沉思一陣,忽然笑道:“你倒是聰明,想讓秦來製衡晉,讓楚開始休養生息。”


    秦揚上前一步:“大人此言差矣。楚國跟秦國不一樣,十年已經打了兩場大仗,南邊還有世敵吳國,可謂危機四伏,就算休養生息,也僅僅是恢複元氣。秦國多一個掣肘晉國的夥伴,不是好事一樁麽?”


    俏公子放聲大笑:“秦國大費周章,幫你把雲湘公主護送迴去,又能扭轉多少局勢?”


    秦揚義正言辭道:“大人,我若迴楚,必能力挽狂瀾!”


    俏公子平靜下來,再度打量秦揚。秦揚也知道他身居高位,見過無數能人,此時必然再揣度剛才那句話幾分真幾分假。


    俏公子站起身:“我信。”


    秦揚愣了一下。他沒想到對方竟然如此幹脆利索地做出如此積極的評價。


    “那大人的意思是,願意勸秦皇助雲湘公主迴楚——”


    “且慢。我先說好,可以幫你去進諫秦皇,但此事不一定成。而且,這是有條件的——”


    秦揚喜上眉梢:“大人請講,隻要不違背在下忠義之道,都可答應。”


    俏公子詭異一笑:“我要你答應我三件事。”


    秦揚馬上發覺不對,立即迴答:“可以,隻是莫要三件之下又三件。”


    “哼!你把我想成什麽人了?”


    俏公子麵色不悅:“這第一件事,你要留在秦國。”


    秦揚立即拒絕:“這要求實在矛盾。大人既然相信我有能力,若留下在下,還怎麽助楚製晉?”


    “你聽我說完。倘若秦皇不答應,以你性格隻會孤身迴晉殊死一搏,不異於以卵擊石,豈不是白白浪費了大好生命?秦皇惜才如金,在這裏更能施展你的才華。”


    秦揚堅決否定:“若不能保公主平安,在下隻能以死明誌。”


    本以為這番話會惹怒俏公子,誰知他並不在意,反而更加欣賞:“我不想毀你忠心。倘若秦皇同意助你,三年之內你留在楚國。三年之後,你必須迴秦。”


    秦揚萬分糾結,最終還是拒絕:“在下是楚人——”


    俏公子突然一拍桌子:“你要再不識好歹,休怪我不客氣。”


    秦揚緩緩垂下頭,狠咬牙關,卻不再迴應。


    俏公子走到他身邊,踱了幾步,竟不再怒火,嘴角微微上揚。


    “秦揚,你覺得你的氣節重要,還是雲湘公主的命重要?”


    秦揚猛然抬頭。俏公子這一問,直擊他的死穴。他固然視氣節如生命,可若是為氣節害死了趙語柔,所謂“忠君愛國”也不過是沽名釣譽,顧影自憐。


    半晌,秦揚長歎一聲。


    “好,若大人能說服秦皇助雲湘公主迴楚,我誓必在三年內返迴秦國,哪怕身死,也要把屍首葬在百崮原。”


    “哈哈哈!”


    俏公子甚是爽快,拍了拍秦揚肩膀:“忠不避危,誌向高潔,武藝匹敵天下名將,用兵又出神入化——竟然讓你這種人出來冒險,真是一群蠢材。他們不識貨,我識。”


    秦揚意興闌珊,問:“第二件事是什麽?”


    “不急,我還沒想好。”


    秦揚險些吐血。他這才意識到,隻是完全低估了俏公子。


    此人喜怒無常,城府極深,時而深藏心思,時而又鋒芒畢露。論起洞察人心和禦人之術,他隻有自慚形穢的份!


    既然答應陪同俏公子微服私訪,秦揚便不再糾結其他。眼下來說,獲得俏公子信任,進而借秦國之力護趙語柔周全,才是最重要的事。


    俏公子做事雷厲風行,沒有一絲拖泥帶水,決定暗查後立即定下日程,明日一早就和秦揚二人易裝出發。


    “大人,你這身行頭貴氣難蓋,走到哪裏都會引人注目,恐怕於暗訪不利,得換換。”


    俏公子一拳打在秦揚胸口:“還大人大人的叫,要是壞了大事我唯你是問。”


    秦揚啞口無言,訕訕道:“這不是就我們兩個人嗎——”


    看俏公子眉角挑起,秦揚趕緊打住話頭,改口道:“那我如何稱唿?”


    “我不是已經自我介紹過,你稱我天心先生即可。”


    秦揚捏住下巴,認真考慮過後,說:“不妥。這種稱號若被人聽到,一樣會讓他人起疑,認為是來自名門望族。直唿其名雖然不敬,但恰恰可以自貶,來掩藏身份。我喚您‘天心’如何?”


    俏公子直勾勾地盯著他,眼光異常精彩。秦揚以為又犯了忌諱,正要賠不是,卻聽俏公子講:“罷了,有點道理。成大事者不拘小節,便讓你這樣叫我。”


    說罷,天心徑直走向門口,迴頭看向秦揚:“愣著幹什麽,還不走?”


    秦揚不知他又要搞出什麽來,問道:“去哪裏?”


    “你不是要找些尋常人家的衣服?”


    兩人趁著天還沒黑,匆匆出了客棧。秦揚不經意地看了看四周,打從出來後,他便感受到至少二十道精純蓬勃的氣息圍繞在附近。不用想,必定是暗中保護天心的高手。


    他還不至於愚蠢到認為天心會依靠他一個人來保護,不過對方留他在身邊,誠如之前天心所說,用人不疑,這份魄力就足以令人佩服。


    函峪關內略顯蕭條。街上時不時會有駐守在此的秦兵巡邏,本地生活的百姓並沒有看到多少。


    城中雖然談不上破敗,卻也少見朱牆金瓦,甚至有些巷裏還存留著土坯簡房。


    兩人已經走了一會,可連一個像模像樣的飯館都沒看見。行到城中區域,景象才好了一些,總算看到鱗次櫛比的店鋪,想必應是函峪關內的大集了。


    天心似乎很少逛街,他出了客棧後反倒放慢了下來,負手而行如同散步。他走走停停,時不時駐足觀察著市井百態,偶爾還問秦揚一些常人盡知的問題。


    當然,秦揚也不是“常人”——


    如果天心是因為身居高位不食人間煙火,那秦揚也不過是剛剛出山不久的初生牛犢。


    更何況秦揚連楚國各地的風土人情都尚未體味幾分,更別說幾千裏外的茫茫秦地。


    這二人可謂半斤對八兩,就說當地一些街邊叫賣的美食,也是聞所未聞見所未見,秦揚麵對天心的問題,也隻能幹瞪眼。


    突然,隻聽得旁邊茶館裏傳來“咣當”一聲,秦揚瞬間橫身跨步,擋在天心前麵——


    茶館裏,一個潑皮正揪著店小二,旁邊倒著一條長凳。


    那潑皮個子不小,把小二拽的兩腳踮起。


    “不長眼的東西,倒水倒了老子一身,你怎麽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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