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陽高遠,微涼颯爽。

    脫去官服,穿上一身寬袍的庾冰長身而立,麵容俊朗。

    身為東晉馳名......美男子的庾冰,與這秋日,與這方天地,與這場雅集,都相得益彰,毫無違和。

    謝裒連忙迎了上去,庾冰笑著道:“方才見此間正精彩,便在門外多站了一會兒,故而遲到,太常勿怪。”

    謝裒哈哈笑著說客氣。

    東晉傳統,見了麵,不管三七二十一,先笑了再說,笑得越誇張,越長久,意味著越有好感。

    顯然,謝裒和庾冰之間,還行。

    庾冰的到場,令最先與張恪辯難的那名士族子弟和最後比試寫詩的小胖子都有些後悔,這麽一搞豈不是在庾內史眼前丟了麵皮。

    至於對聯兄,還在琢磨著煙鎖池塘柳。

    一出注定的悲劇正上演。

    庾冰與涼亭中人略一寒暄,便朝著張恪走去,在他麵前站定,溫聲笑道:“自古逢秋悲寂寥,我言秋日勝春朝。沒想到長恭還有這般豪邁昂揚之情懷。”

    聽見這個稱唿,最開始與張恪辯難的那名不配擁有名字的士族子弟兩眼一翻,暈了過去。

    自有早早候著的仆役抬了下去,由醫者醫治。

    小胖子也是頓時額頭見汗,低頭不語。

    “內史謬讚,小子惶恐。”張恪連忙謙虛。

    庾冰沒有多說,扭頭看向這幫士族子弟。

    隨著庾冰雙眸眯起,原本清爽的秋風陡然變得肅殺了起來,冷冽的麵容如寒霜降世,讓這一幫士族子弟都噤若寒蟬,隻聽庾冰冷冷道:“神州陸沉,帝業偏安,我輩當思如何興複中原,興複神州。天下之人都為晉臣,世間但凡有誌之士,有才之人都當為我大晉同誌。長恭既有大才,爾等皆親眼目睹,為何還扭扭捏捏,我輩士族,豈能無容人之量,又豈能無願賭服輸之氣度?”

    他傲立與風中,身後站著謝安和張恪,環視一圈,“我話講完,誰讚成,誰反對?”

    庾冰的目光帶著冷意橫掃場中,氣場全開。

    一個士族子弟正要坐起身子,諸葛衡趕緊一腳踹翻,然後恭敬道:“內史所言極是。”

    賀濤也帶著南士一起附和。

    一旁的涼亭中,一個老者撫須頷首,“庾季堅此言,倒也不錯。”

    賀靈溪看著庾冰為張恪出頭,很是開心,果然長得好看的都是好人。

    唔,二兄除外。

    庾冰轉過身來,把著張恪的手,長恭,我們入席。

    張恪受寵若驚,連稱不敢,但還是跟著庾冰走入了場中。

    十六歲的謝安第一次品嚐到了被人後來居上的滋味。

    涼亭那邊,眾人見庾冰居然直接進了場中,略微有些錯愕。

    心病頓消的謝裒笑著道,諸位,那就同樂一番?

    一場少長鹹集的雅集順利開始......

    ~~

    與此同時,上虞縣一向精明的主簿魯達正忐忑地走在去往縣衙的路上。

    不同於馮尚的威嚴、陳啟的囂張,也不同於縣相何道的老好人,魯達能夠在這上虞縣坐穩重要的主簿之位,靠的就是一顆精明的腦袋。

    上虞縣的領導班子中,陳啟是小油水不斷,何縣相油水來源主要是祭典和各種慶祝活動,而魯主簿的油水大頭就是檢籍了。

    什麽?沒說府君?

    哪個人的油水少得了府君一份?

    是嫌日子太好,不想過了嗎?

    興高采烈準備在此番檢籍上大展拳腳的魯主簿昨晚忽然破天荒地被魏氏家主魏澤親自召見,不僅如此,魏澤還對他和顏悅色,並且賜了一對美婢,隻提出了一個小小的要求。

    要他在接下來的檢籍中,好生照料一番上虞張氏。

    這個照料自然不是真的照料,準確來說,叫料理更為恰當。

    魯主簿自然隻能答應下來,給他十個膽子也不敢違逆魏澤。

    可是,消息靈通的魯主簿如何不知最近縣裏的那件大事,因為破獲了縣尉陳啟勾結山賊謀害張氏的陰謀,馮縣令得了郡上的嘉獎,橫行多年的縣尉陳啟屍骨無存,上虞陳氏在朝著士族狂奔的道路上驟然隕落。

    甚至傳言,魏氏在這場風波之中也有大折損。

    但令人吃驚的是,不顯山不露水的上虞張氏,卻安然無恙。

    甚至有傳言說,這是馮縣令走通了庾內史的門路,和上虞張氏演了一出戲,針對的就是上虞魏氏。

    至於陳氏,隻是順帶碾死的螞蟻。

    這讓人如何不懷疑馮縣令和上虞張氏之間,可能存在的千絲萬縷的聯係。

    在這個時間,馮縣令突然召見他,幾乎可以肯定跟檢籍有關。

    若是馮縣令要求他好好保護一下上虞張氏,這就很令人頭大了。

    縣衙中,如今威望大漲的馮尚麵對下屬,姿態從容,半點不見那個深夜裏弱小驚駭的樣子。

    “通明來了,坐吧。”

    魯達也裝作若無其事地坐下,將心思深藏。

    萬一府君不是要說那事呢?

    “今年的檢籍......”

    馮尚才剛起了個頭,魯達就身子一垮,將魏澤找他的事情說了。

    然後他哭喪著臉,“府君啊,我實在是為難啊,你也知道,那魏氏哪兒是我們惹得起的啊!”

    這......

    就是精明的魯主簿想好的辦法。

    與其夾在中間,兩頭受罪,幹脆逆向破局,直接將魏氏擺出來。

    不僅將壓力推到馮尚那邊,你馮尚覺得幹得過,你就上;要覺得幹不過,那就聽從你內心的指引吧。

    而且這樣還能隱晦地試探出一些上虞縣隱藏的局勢,比如馮尚和魏氏的關係,馮尚和張氏的關係,張氏背後的能量,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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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似無能的一場哭訴,背後的盤算可是不少。

    麵無表情的馮尚端端正正地坐著,心中湧動著驚濤駭浪。

    原來這就是張郎君的算計?

    早料到魏氏會有這麽一手,故而以退為進?

    這年齡,這心計,竟恐怖如斯!

    想想自己,這三十多年,真是活到狗身上去了。

    還以為張郎君腦子被門夾了,竟然會提出那種奇怪的要求,現在看來,還是自己太單純了。

    想想也是,能夠跟荀郎君、謝郎君、甚至庾內史都能產生聯係的寒門子弟,不是天縱奇才又怎麽可能!

    怪不得那天張郎君看著我的神色那麽古怪。

    哎,我真傻,真的......

    他看著還苦著臉的魯達,輕咳了一聲。

    卻不知魯達已經叫苦不迭了,這咋還走神了呢,別啊,我的臉都快僵了,是幹是慫給個準話啊!

    “我找你來,就是言說此事,這上虞張氏區區寒門,更無人為官,既無蔭戶之權,又目無法紀,擅自收容流民為奴,與朝廷搶奪賦稅人丁,通明此番須得仔細搜查,做到一個流民不漏,將這個不正之風,徹底止住!還我上虞縣境朗朗乾坤!”

    馮尚的話,擲地有聲,魯達一時都忘了偽裝,滿臉都是疑惑。

    你們不是一夥的麽?

    咋的,鬧掰啦?

    他仔細看著馮尚的臉,琢磨著方才那番話裏的一字一句,想要分辨出那到底是場麵話,還是真話。

    身為下屬,這點一定要領會清楚,否則怎麽死的都不知道。

    “別看了,我說的就是我想要說的那個意思。”

    馮尚淡淡道。

    魯達直到走出縣衙、坐上牛車,都還在琢磨,這到底是怎麽迴事。

    按說像這等情況,並不算稀奇,過往也有得罪了縣中大人物的,會遭到這樣的報複,最後無非是破財免災,隻是錢多錢少而已。

    可這番,不僅魏氏家主要魯達不要收受張氏的銀錢,就要按朝廷要求將這些人送去僑州,就連馮縣令最後都說,張氏這迴要是給錢,就別收了,秉公執法。

    秉公執法......

    仕途多年,這四個字跟自己有半個銅板的關係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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