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南水北謂之陽,山陰縣自然就是在會稽山的北麵。

    謝氏莊園並未如賀氏等大多數士族一般將莊園修在鏡湖之畔,同時圍湖造田,而是倚著清幽的山林。

    入夜人聲消停之時,聽那鬆濤葉浪,亦是別有風味。

    謝氏莊園的一間精舍之中,張恪眉頭緊鎖,滿麵沮喪,卻無半分悠閑。

    在傍晚的那場風波之後,青龍帶著六個精銳的謝氏部曲快馬加鞭去追趕柏舟,還不一定能追得上。

    因為到建康的道路不止一條。

    張恪蹲在地上,無力地搓了搓臉。

    說到底,他本質上隻是一個考古研究所裏,二十出頭的小年輕,來到這東晉,除了占據一點點超越時代的眼界優勢,和熟知曆史走向的記憶優勢,在謀算之道上,並沒有太多的優勢可言。

    就這個想當然的毛病,就犯過幾次了。

    前有王悅相助,後有劉惜補鍋,此番莫不是就要用柏舟和趙甲的性命來填?

    他沒有怪柏舟和趙甲擅自行動,隻是在責怪自己的蠢。

    一次錯誤叫失誤,兩次錯誤叫大意,一錯再錯,就是真的蠢了。

    ~~

    “你說你怎麽蠢成這樣?”

    另一邊,謝裒無語地看了一眼謝據。

    此刻的書房中,謝裒、謝安、謝據都在。

    不過謝安還是不理他二兄,隻默默坐著。

    謝據自知理虧,也不敢多言。

    “不管咱們跟不跟一個寒門接觸,那都不是跋扈驕橫的理由。那種事情,你讓人通傳一句又有何妨?哪怕你告訴我呢?人家來第二次,你居然還守在門房那兒等著將他趕出去。你......你說你惡不惡心啊!”

    越說越氣,謝裒拿起一旁的塵尾就給了謝據一下。

    謝據下意識要躲,最終卻硬生生地受了這一下。

    出了氣的謝裒恨了他一眼,“下去閉門反省,這兩天不許出門!”

    “是。”謝據看了一眼一旁始終低頭不言的三弟,歎了口氣,默默退出了房間。

    “如果柏舟和趙甲出了事,我不知道該如何麵對長恭。”

    待房中重迴寂靜,謝安抬起頭,靜靜看著父親。

    謝裒沉默。

    “父親,長恭是在給我們送好處的,否則自己就能找齊人手護送。”

    謝裒依舊沉默。

    謝安迴憶起青龍在臨走時,鄭重朝他一拜,“謝郎君,小郎君的安危就拜托你了。”

    少年熱血,洶湧澎湃。

    “父親,我們就不做點什麽嗎?”

    謝裒終於歎了口氣,“阿大,關於雅集,我新添了些想法。”

    阿大,是謝安的小字。

    謝安明白,這就是父親的表態。

    在他們的世界裏,很少有直白的喜愛和道歉,一切都可以隱晦地用利益來表達。

    這一套隱晦的“語言”,說的人,聽的人,都明白,不明白的,自然就會被逐出那個圈子。

    默默聽完父親的講述,謝安起身拜別,退了出去。

    謝裒靜靜坐在房中,迴憶起了曾經聽到過的建康傳聞。

    夜深人靜,謝安望著張恪房中的燈火,微微搖頭。

    當然,不是像皇帝司馬衍那般心疼燈油。

    ~~

    第二日,張恪和謝安坐上牛車,去往謝氏在東山的別業之中。

    謝安看著張恪,“長恭,我們所不能控製之事,便寬心以待結果,因為憂慮無用。”

    “我隻是在自責。”張恪強笑一聲,“咱們這是去何地?”

    為了開解張恪,謝安的話也多了起來,“族中的東山別業,我最喜歡那兒了,環境清幽,山水相依。”

    東山啊,這我可知道。

    那種曆史和記憶重合的奇妙感覺再次出現,張恪看著龐大的隊伍,笑問道:“安石兄每次去東山,陣仗都這麽大?”

    謝安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自然是不會,此番去這麽多人,是有要事。”

    “跟我沒關係就行。”張恪下意識覺得有些不妙。

    “那個,長恭啊,我父親組織了一場雅集......”

    我就知道,肯定會有這些戲碼!

    張恪道:“我一介寒門,這種士族雅集還是不要摻和了吧。”

    “額......長恭,這個雅集就是專門為你準備的。”

    張恪:“......”

    現在迴上虞還來得及嗎?

    接著謝安將這場雅集的前因後果照實說了,他也不願意用什麽謊言欺瞞。

    因為一個謊言產生之後,必然就是無數個接踵而至的謊言,安石兄覺得麻煩。

    “後來又因為柏舟的事,父親心中有愧,便決定將雅集改一改,按照金穀園舊製,以吟詠詩文為主,玄談辯難為輔,為長恭揚名,至於先前那些算計,便就此作罷。”

    張恪靜靜聽完,“安石兄有心了。”

    謝安對張恪的從容鎮定十分佩服,“長恭不怕嗎?”

    “怕啊!可是怕沒用啊!兵來將擋水來土掩罷了。”

    “哈哈,好一個兵來將擋水來土掩,長恭,你一定行的!”

    吟詠詩文?不就是抄嘛,這我還真是不怕。

    一個稚氣童聲在後麵的牛車中喊道:“三兄,你怎麽不帶我乘車?哼!我不喜歡你了!”

    張恪扭頭一看,一個稚童正伸出腦袋,朝著自己這邊喊道。

    謝安尷尬一笑,“那是我五弟謝石,年紀尚幼,與我最親,此番也跟著去長長見識。”

    謝石?

    張恪心頭一動,這可又是一位小母牛坐火箭的角色啊。

    “不如請五郎君過來坐吧,多一個稚童也不妨事。”

    謝安便依言朝謝石喊道:“石奴,你過來吧。”

    謝石的小字就是石奴。

    很快,興高采烈的謝石便被舉上了牛車,他緊緊挨著謝安坐下,略帶拘謹地看著張恪。

    “三兄,這人長得比你還好看呢!”

    謝石悄悄地附在謝安耳邊,鄭重其事地道。

    “瞎說什麽大實話!”

    謝安哭笑不得,“我來給你介紹一下,這位是上虞張氏的張郎君,張恪,張長恭。”

    “張郎君安好。”

    謝石趕緊起身,一板一眼地朝著張恪行禮。

    也多虧個子還不高,不然定要碰著車棚。

    砰!

    張恪就蠢了。

    揉了揉腦袋,“石奴安好。”

    看得謝石哈哈直樂,瞬間就沒了拘束感。

    不多時,謝石甚至坐到了張恪的身旁。

    張恪摸著謝石的腦袋,悄悄對這個未來將統領東晉大軍,率領謝玄、劉牢之等人大破前秦,取得淝水之戰壯烈勝利的猛人許願。

    沾點光,借點運,保佑我以弱勝強,成功裝嗶,不要那啥不成反被那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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