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的天光還是灰蒙的白,四周山野、湖泊都在靜謐著,隻有謝了頂的樹枝在風中搖動,殷勤地跟淙淙溪水打著招唿。

    溪水高冷地流過,決絕地投向湖水的懷抱。

    真是一個悲傷地故事。

    謝安問道:“你拒絕了?”

    張恪翻了個白眼,“當我是你啊?”

    謝安嘿嘿一笑,“其實我也不敢。”

    “我跟弘道兄說了,家中事務還有許多需要收尾的,擇日再去拜訪庾內史。”

    “我想庾內史本身也沒想要你立刻去吧。”

    “安石兄啊,當心慧極必傷啊!”

    “去你的,我心寬,長壽!”

    二人調笑兩句,然後俱都沉默下來。

    “長恭,我這輩子還沒佩服過誰,但如今真的挺佩服你的。”

    謝安突然開口,說了一句。

    “安石兄言重了,該我好生向你致謝才是。”

    說罷便長身一拜,神色真摯。

    即使如今已是好友,額,好基友,張恪也不覺得這樣鄭重的感謝就是生分。

    感激和愛情一樣,不要憋在心裏,表達同樣很重要。

    謝安笑著將張恪扶起,心頭暖暖。

    柏舟搬來馬紮,張恪和謝安就這樣坐在塢堡大門外,望著漸漸明亮的天地,低聲交談著。

    “長恭,我真的沒想到你居然敢請庾內史出兵,而且還真的成了。”

    十六歲的未來東晉名相各項技能都還沒有大成,還像一塊未吸足水的海綿,饑渴地吞噬著周遭的一切。

    如張恪這種能夠壓榨出很多精華的男人,謝安總有濃厚的興趣。

    對張恪的這番謀劃,雖然謝安自己琢磨出了點東西,但總覺得還不夠通透。

    當日柏舟喬裝出了塢堡,得了連戊通知的趙甲趕到渡口相候,護送他去往山陰。

    雖然找的是謝安,但實際上,卻是想通過謝安找庾冰幫忙。

    謝安原本不願意去,陳郡謝氏如今聲勢日漸高漲,隨便派點部曲,幫忙收收尾當不成問題。

    但柏舟堅持聲稱這是小郎君的請求,請謝郎君務必幫忙,令謝安一顆熱血的少年心倍感失望。

    柏舟還拿出了一封張恪親筆寫就的信。

    張恪在信上,再次請求謝安務必一試,並且給出了具體的言辭套路。

    如果不行,再麻煩安石兄動用謝家勢力幫張氏度過這個難關。

    最終說服謝安的,是“名正言順”四個字。

    謝安隻好硬著頭皮去求見庾冰。

    十六歲的少年,按說求見庾冰這樣的高官有些違和。

    但若是謝安,一切便說得通了。

    庾冰對於這個聲名在外的謝家麒麟子還算禮遇,並未計較年齡,將其請入了府中。

    其實二人昨日就曾見過。

    山陰縣的定品雅集上,中正官虞預給謝安定為了最高的二品上,出席雅集的庾冰還曾親自誇獎。

    謝安雖然心中忐忑,但嘴上依舊流利,神色自然從容,按照張恪設計的套路說了出來。

    這心態,從小就棒棒噠。

    庾冰聽完,沉吟一會兒,又問了幾個細節,立刻就命人尋來謝奉,命他點起三百甲士,隨謝安一起剿滅亂賊。

    雖說庾冰並沒有都督諸軍事的大權,但堂堂內史,手下有點衙役兵丁什麽的很合理吧,至於這些衙役兵丁多了一點,能打了一點,看在庾亮的麵子上,誰又敢計較呢。

    謝安連忙說用不了那麽多,庾冰堅持說反正閑著也是閑著,最終在謝奉的勸說下才隻帶了三十人。

    這就是謝安疑惑的根源,不知道為什麽庾冰會對此事如此上心,若是不知道的,還以為張恪跟庾內史有什麽不清不楚的關係呢。

    張恪笑了笑,庾冰自然不可能聽見自己的名聲就要傾力相助。

    他雖然長得帥,嗯,準確點,非常帥,但也不至於讓未曾謀麵的庾冰變成舔狗。

    理了理衣衫,張恪就在東晉一代嗶王麵前裝起了嗶。

    “安石兄,我們不妨這麽看。”

    “如今潁川庾氏根基漸穩,庾征西也漸漸擺脫蘇峻之亂罪魁禍首的陰影,帶著庾氏朝著當朝第一等高門奮進。但庾氏畢竟是外戚起家,必須得有拿得出手的事功和名望才能服眾。何況一個門第的抬升,不是靠一人之力就可以完成的,別說剛愎自用,誌大才疏的庾征西,哪怕功勳蓋世的陶荊州也不行,所以,要靠家族中前赴後繼的優秀人才共同努力。”

    說到這兒,張恪不由看了一眼謝安。

    謝安所在陳郡謝氏,也是如此。

    自謝鯤由儒入玄,成為一朝名士以來,兄弟輩的謝廣、謝裒,子侄輩的謝尚、謝奕等人在仕途上埋頭狂奔,在聯姻上不辭辛勞,不斷抬升門第,終於才在謝安秉政時,一舉成為江左最頂級的門閥,並且幾乎興盛了整個南朝,讓陳郡謝氏成為整個曆史上都出名的高門大族。

    後人更是以一個“王謝”,便冠名了整個魏晉士族。

    張恪的手指輕輕搓動著袖口,緩緩道:

    “潁川庾氏眾人自然也明白這一點,庾征西的幾個弟弟如今都進入朝堂,開始各顯神通。而且,庾征西之後誰來挑起庾氏大梁,這幾個兄弟之間,未嚐就沒有攀比。會稽素有“三吳腹心”之稱,庾內史來此,自然是想要一番大作為的。”

    “但三吳之地向來複雜,雖然義興周氏、吳興沈氏等豪族衰落,但吳郡四姓,會稽四姓等高門大族盤踞鄉裏,庾內史又因為名望等各種關係,沒有拿到都督諸軍事的權力,想要打開局麵,幹出一番成績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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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張恪笑著道:“可如今上虞魏氏主動送上天大把柄,還有比一個會稽四姓高門更好的立威對象嗎?更何況,這還是一個沒落到隻剩名聲的高門。”

    謝安恍然大悟,“我隻想到了庾季堅的心性、為官做事的習慣,卻沒有將他的這些行為與整個潁川庾氏門第抬升和族中競爭聯係起來看。”

    張恪神秘一笑,“個人奮鬥要和曆史進程相結合。”

    謝安渾身一震,被這充滿哲理的一句話擊中心靈,美妙的知識又在大量增加。

    “我明白了!所以庾內史讓弘道兄跟我一道前來。我原本還以為是因為弘道兄與我同宗,方便行事,若是結合會稽謝氏和上虞魏氏的門第之爭來看,庾內史這是要確保將上虞魏氏打壓下去。”

    聽了謝安的話,張恪絲毫不驚訝。

    學神嘛,舉一反三有什麽奇怪的。

    謝安的感慨還在繼續,“沒想到這裏麵居然有這麽多彎彎繞繞,看來我的格局還是小了,不如長恭多矣!”

    “哪裏哪裏,安石兄尚且年幼,待未來安石兄定然胸懷宇宙,眼量天下,江左落子,中原皆驚。”

    張恪說的也是實話,待謝安大成之後,當時英才輩出的整個天下,還真沒什麽人是他的對手。

    接著,他就看見了謝安幽怨的眼神,真的,特別幽怨那種。

    張恪猛地想起,此刻的自己好像比謝安還小一歲。

    不由得尷尬一笑,誤會誤會。

    這是真沒想裝嗶來著。

    一番閑聊,天光悄然大亮。

    太陽照常升起,佃戶照常出工。

    張恪便拉著謝安進去用早飯。

    謝安眼前一亮,“在這兒住了幾天,習慣了這一日三餐,迴去每天吃兩頓,還真不習慣。”

    張恪哈哈一笑,撐著膝蓋站了起來,和謝安並肩走入塢堡。

    馬紮就是好,一點也不麻。

    剛走入塢堡之中,還沒進入東樓的餐堂,就聽見樓上一聲怒吼,“張恪!給我上來一下下......”

    興許是喊道一半,瞧見了一旁還有外人,李氏的聲音頓時變得溫柔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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