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張宣跟祖父張論掰扯了約莫一圈麻將的時間,才得以將張恪送進位於北樓的張氏藏書房。

    望著藏書房中密密麻麻的書軸,張恪愈發確定這上虞張氏絕對暗戳戳地藏著點什麽東西。

    這藏書,如今執政的潁川庾氏怕是也不一定拿得出來吧。

    當然,他也沒見過人家潁川庾氏到底有多少藏書,隻是給自己臉上貼貼金而已,不必計較。

    反正,一個寒門庶族是絕對不可能有這麽多藏書就是了。

    別的不說,光抄這滿屋書所耗費的紙,就不是一般家庭能負擔得起的。

    竹製的書簽用細小的繩子係著,掛在卷軸的一頭,在若有若無的微風中輕輕晃動。

    放眼望去,琳琅滿目,像是在不露痕跡地炫富。

    張恪毫不磨嘰,直奔主題。

    《老子》《莊子》《周易》是玄學的經典,但學習玄學卻不能隻看這些原文,而要看一些大家的注解和闡發。

    這其中,兩個泰鬥級人物便是何晏跟王弼。

    魏晉玄學,這兩人是繞不開的。

    竹簽翻動,卷軸抽出又插迴,就在這反複的動作中,張恪累了。

    身子太弱,果然不長久。

    好在藏書樓裏的藏書分門別類整理得很是規矩,讓張恪省了很多事,順利找到了自己想要的。

    很快,他看著已經被自己集中放到一旁小案幾上的一大堆卷軸,高興之餘甚至有些惶恐。

    何晏的《老子道德論》,王弼的《老子注》、《老子指略》、《周易注》、《周易略例》、《論語釋疑》、《周易大衍論》、《周易窮微論》、《易辯》,郭象的《莊子注》。

    另有何晏《論語集解》十卷。

    一句話來說就是,他想要的,都有。

    東晉版國家圖書館?

    實體版百度?

    五保戶家裏停滿了蘭博基尼和灣流?

    張恪眉頭一皺,發覺事情並不簡單。

    難道是曆史記載出了錯誤?東晉的庶族都這麽有錢?

    他搖搖頭,這個猜測比某乎上剛編的故事還不靠譜。

    站起身來,正想要再到書房中找找看有沒有線索,可以猜一猜張氏的來曆。

    忽然聽見門外響起一聲叫喊,“恪兒,好了沒?”

    “好了。”張恪隔門應了一聲。

    為什麽莫名覺得很羞恥?

    萬惡的互聯網。

    要改,要改。

    他匆匆地跑到書法區,選了一副鍾繇《宣示帖》的摹本,然後將剛才從剛才選出來的那些書軸中,挑了何宴的《老子道德論》,王弼的《周易注》、郭象的《莊子注》以及何晏《論語集解》,然後將剩下的卷軸各自放迴原處。

    一頓操作猛如虎,就是苦了身子骨。

    藏書房的門外,張宣看著張恪不住喘氣,虛弱而堅定抱著一大摞卷軸的樣子,嘴角抽搐。

    坐在房中休息的張論也嚇了一跳,不過既然已經同意,便也沒說什麽,詳細登記後便讓張恪迴去了。

    時間臨近傍晚,張恪忙完了大事,開開心心地站在樓上,眺望著遠處的山水,心中輕鬆。

    當天晚上,柏舟去鏡湖中抓了幾條鱸魚,手法熟練地處理幹淨,鱸魚們走得很安詳。

    於是,張恪嚐到了一道名留青史的家常菜,“鱸魚膾”。

    真鮮。

    他有些理解人稱“江東步兵”的張翰為什麽要思鱸了。

    這個步兵是指阮籍阮步兵,不是什麽亂七八糟的步兵。

    當然,張翰思鱸最主要的還是因為避禍,哪兒能真為了吃。

    但這就是人家聰明的地方,要不怎麽能名傳千古呢。

    包裝很重要啊。

    接下來的日子裏,張恪每天上午和柏舟一起爬山遊湖,在山上做做操。

    下午和晚上自己看書臨帖,煞是用功。

    看得張宣和李氏是又心疼又歡喜,歡喜完了想著那不能出仕的規矩,就更心疼了。

    越想越氣,李氏在張宣的腰間狠狠擰了一把。

    張宣:“......”

    於是張恪越是努力,李氏就越是氣不過,張宣隻好默默承受著這個年紀不應該承受的磨難。

    在李氏的幫助下,如今的書房,已經被張恪霸占了,父親張宣隻能無奈重新布置了一處書房。

    他不是沒有想過抗議,但感受了一下後腰上淤青處傳來的疼痛,又想到萬一今後都用不上這腰的悲催,再加上兒子上進這是多麽令人開心的事情,恩,主要是第三點,他屈服了。

    哎,人善被人騎!

    一晃一旬的時間悄然過去。

    張恪揉了揉發酸的手腕,看著案幾上左伯紙的字跡,滿意地點了點頭。

    一手小楷已頗得神韻。

    倒不是張恪是什麽書法天才,而是曾經的少年也曾日夜臨摹這一幅《宣示帖》,隻是他臨的是張宣的摹本,徒有其形,並未得《宣示帖》真意。

    想到這兒,張恪默默吐槽這位便宜爹爹,自己什麽水平,心裏沒點數麽?

    何宴的《老子道德論》,王弼的《周易注》、郭象的《莊子注》他已經抄了一遍,既是讀書,又是練字,一舉兩得。

    順道,他還搞了點小發明,叫來母親身邊的青鳥、綠枝二婢中的青鳥,教她用針線為自己裝訂了三本線裝書。

    小姑娘臉紅得像個小太陽,一副張不開嘴合不攏......邁不開腿的樣子,讓張恪對自己的魅力又多了幾分明悟。

    一大堆書軸換來的也就是薄薄三冊,張恪乘勝追擊,把剩下一點的《論語集解》抄完,就到了該去換書的時候了。

    這些天,他一有空就琢磨著上虞張氏的來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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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畢竟是他如今在這個世界的歸屬,不搞清楚怎麽好想辦法偷偷搞事情......咳,怎麽主動為家族振興貢獻自己的力量?

    他右手大拇指和食指緩緩搓著,這是前世養成的習慣。

    姓張,這一點基本可以確定。

    古人對姓氏香火的執念非同一般,於是一般來說不存在為了逃命而舉族改姓的說法。

    從如今往上捋,姓張的大人物,西晉張華、張載、張翰都曾在青史留名,但名聲最大、官位最高的是張華。

    張華,留侯張良的十六世孫,西晉重臣,官至司空,總攝朝政近十年,被譽為“王佐之才”,上一位得到這個評語的那個男人,名叫荀彧。

    在深宮妖後賈南風瘋狂作死的年代,張華憑借自己卓越的能力,硬生生維持住了瀕臨崩潰的政局,讓西晉又和平了近十年。

    可惜在趙王司馬倫發動政變殺死賈南風的時候,他也被一刀砍了,就此朝中擎天白玉柱轟然倒塌,八王之亂的陰影徹底籠罩在華夏大地的上空。

    咦?

    怎麽越說越像了!

    張恪自嘲一笑,要是自己隨便一猜就能猜對,這上虞張氏也太沒水平了。

    對於張華,張恪記憶最深的還不是他輔政的事,二是兩件不那麽重要的事情。

    張華也是多才多藝之人,文政兩開花。

    他曾寫過一本《博物誌》,乃是中國第一本博物類著作,有人說堪比《山海經》,

    也有人覺得是在一本正經地胡說八道,著名的守宮砂就是在這本書上詳細記載的;

    同時,張華一生藏書甚多,尤其精通目錄學,大概算是初代圖書館管理員的水平。

    眾所周知,圖書館管理員都是猛人。

    咦?

    不對,已經不能用咦這麽平淡的語氣詞了。

    啊!

    張恪震驚地起身,抱起卷軸就衝向北樓。

    在跟族長祖父一番花言巧語後,得以成功進入藏書房。

    他將書軸放歸原處之後,並未立刻選新書,而是在房中開始四處搜尋,搜尋一套名叫《博物誌》的卷軸。

    但是,沒有找到。

    他頹喪地蹲在藏書房深處的角落,自嘲一笑,“我就說嘛,怎麽可能。”

    他撐著手邊的一個箱子站起,隨意掃了一眼箱子上貼著的紙條,如遭雷擊。

    紙條上很直白地寫著三個大字,“博物誌”

    怎麽感覺有點過於隨意了。

    張恪搓了搓臉,就這!你們還千裏逃亡、不得出仕,玩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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