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晚他被紀言郗用想自己呆會安靜一下為由趕走,結果紀言郗這一冷靜就幾天無聲無息無影無蹤,無數的緊急工作瞬間堆積了起來,加上死活找不著人,把劉助急得上躥下跳。


    結果現在人找著了,還說就在家裏,他這不親眼看到都不敢放心。


    鬼知道這幾天他幻想了多少種可能,最大的可能就是紀言郗出事了,把他嚇得要死要死。


    孫浩然被他這一連四個形容詞整得一愣一愣的,他看著劉助的身影,撓了撓頭去了廚房。


    晚飯是一鍋粥,吃的人是孫浩然和劉助理。


    兩人沉默著坐在桌上喝著本該紀言郗喝的粥,相顧無言。直到劉助碗裏空了,廚房裏才有了交談聲。


    “還有嗎?”劉助問。


    孫浩然看著他麵前那空掉的海碗,目光移到劉助臉上,期待的目光、砸吧的嘴。


    很好,他家媳婦的特色粥得到了又一個人的認可。


    孫浩然估摸著量,又給他盛了半碗。


    劉助這幾天幹著總裁的活過著最底層員工的生活,甚至比底層員工還要慘。飯都沒有時間好好吃過一頓,睡眠就更加不用說了,少得可憐,實打實地體驗了一把紀言郗前段時間的累。


    這會兒人找著了,放鬆了,飽肚了,也就想睡覺了。


    “孫總,你今晚住這裏嗎?”


    “嗯,我等他醒來。”


    “那我明早過來,你幫我看著紀總,別讓他跑……再喝酒,公司很多事情他不在的話,處理不了,事關集合未來,也是……紀家的未來。”


    劉助越說語氣越認真也不越沉,從他臉上不難看出他真的有在為集合盡心盡力。


    孫浩然不知道他們富貴圈的商場是如何運轉的,但知道劉助這樣的員工可遇不可求。


    “嗯,我知道,我會看著他的。”


    ……


    紀言郗醒過來的時候,是淩晨五點半。


    他掙紮了半響,沒能掀開眼皮,思維也像是糊了一層漿糊,清晰不過來。他按著這幾天的慣性伸手撈,但撈了個空,他迷瞪的神智隨瞬間清明了些許。


    他收迴手搭在額頭上,換另一隻手繼續摸索,但依舊什麽也沒摸到,隻摸到一手被褥的柔軟。


    他後知後覺,費力的睜開酸澀發沉的眼皮,看著頭頂的天花板,確認了自己真的在床上。


    他把手伸向旁邊的位置,但那一半的被褥沒有溫度。他心裏空了一些,撐著身體坐了起來。


    頭疼欲裂,房間裏沒有燈光,隻有窗戶外照進來的一點清冷的微光。


    他環顧了一下昏暗的房間,如果不是自己身上慘不忍聞的衣服,那他一定會以為自己隻是做了一個夢,夢裏的自己渾渾噩噩。


    他朝沙發那邊看去,空的,甚至在清冷的光裏浸出些寒來。


    他伸手把燈拍開,燈光照亮整個房間時,他起身,忍著頭疼, 朝門外走去。


    客房門口,他帶著最後的希冀,將門打開。


    床上的被子隆起,紀言郗空落的心瞬間被填了起來,帶著些許熱騰。


    他快步走過去,但很快,他的眼神便空洞了起來,他站在昏暗裏,如枯木朽灰。


    窗外的天,泛著白,陳著灰,是黎明前最壓抑地時刻。


    孫浩然睡得很沉,不知道夜裏有人來過又離開,隻知道第二天醒來時,昨天那個還狼狽得叫人不忍直視的兄弟一夜之間仿若不存在過一般,又恢複成了從前那個冷靜淡定的“紀總”。


    孫浩然站在院子裏看著遠去的車子,微微凝起眉頭,心裏的不安多了一些。


    第130章 梔子花敗之際


    十月份伊始,b市延續著今年天氣的反常,不似往年的溫熱,已經開始進入了泛涼的前奏。


    國慶節,集合放了假,紀言郗在五號這一天忙完堆積的工作,而後去看了紀明川,迴來又接著投入忙碌。


    從他酒醒來那一天開始,他就恢複了“正常”,生活也就恢複了單調的忙碌。從這一個項目忙到那一個項目,從這一個問題解決到那一個問題,從這個城市輾轉到那一個城市。


    這是賀肖離開後的第一個月,紀言郗的全部生活。


    9號那一天,他沒有行程,他獨自一人去了海邊,看了一場格外寂寥的落日與一群格外安靜的白鷗。


    那一天,日落並不好看,涼風中的白鷗並不優雅,入口的酒精也極其的苦澀。


    一切都顯得很破碎,一如那一隻被他攥在手心裏的樹脂小海鷗。


    十一月,是賀肖離開的第二個月,也是忙碌的一個月。


    月底那一天,紀言郗提早下了班,他站在路邊看著熙熙攘攘的人群與川流不息的車流,茫然地站著,最後掂了掂腳,像是終於做出了決定一般深唿吸了一口氣,最後上了車。


    他去了一個很不起眼的花店,買了一束不算起眼的花,在夕陽下,前往郊外的墓園。


    也許是因為每年都和賀肖來這裏的緣故,他對這個諾大而灰穆的地方沒有太多害怕這類地方的感覺,但這一次,他站在墓園門口,腳步卻遲遲沒有踏出去。


    很沉重,身上像是壓了幾萬噸濕水的棉花,讓人窒息。


    這是他自己也意想不到的狀況,他以為他能麵對了,所以他來了,但是,很顯然他不能。


    紀言郗在墓園門口站了很久很久,久到守墓的老翁過來詢問,久到遲暮消散,久到後背的衣服被冷汗浸濕又被冷風吹幹。


    夜幕再一次降臨,他轉身,將花束留在了門口,最後離開。


    十二月,忙碌,忙碌,再忙碌。


    紀言郗像機器,像木偶,被一個又一個項目牽著走。被一個又一個新問題束縛又鬆開。


    這天,紀言郗結束了應酬後,迴到家。家裏沒有開燈,但不是一片漆黑,因為今晚月色清明。


    他站在院門口,抬頭看那棵木棉樹,發現木棉頂上最後的那片葉子也掉了。


    他仰著頭,就那樣看了很久,而後收迴目光,朝著石桌走去。


    他在石桌上坐下,目光虛落在今年開得格外失敗的那盆梔子花上。


    恍惚間,他好像看到那裏有一個人,舉著一朵盛放的梔子花,對他說:送給你。


    他也就真的伸出手,像是要去接,但,怎麽會接得到,接不到的。


    他收迴手,攤開手掌,拇指摩擦過無名指,然後順著往下,一直到指根。


    指根那裏有一圈銀白色,是一枚樸素的鉑金戒指,他撥動了兩圈,無聲地笑著,而後聲音很輕地,喊出了一個熟悉的名字,隻是再也沒有人應他了。


    ……


    一月份,將近年關,家家戶戶熱鬧之際,但往年的濃鬱年味沒有走進紀家的大門,也許是年味迷了路,總歸是清冷,即使再多的窗花燈籠也鬧不起來。


    說到底,年味是得在人的熱鬧中產生得,那些裝飾隻是錦上添花罷了。


    家裏隻有兩兄弟,年三十這天,紀明川起的很早,紀言郗在一陣劈裏啪啦聲中也跟著起的很早。


    紀言郗把門打開的時候,恍惚間,眼前的畫麵與去年暑假某天清晨重疊。


    紀明川蹲在一地的奧特曼裏抬頭望他。


    隻是當時紀明川被他吼了一頓,也迴嗆了他一頓,而現在,紀明川沒有對他臉上的青黑做出天馬行空不著實際的調侃隻是靜靜地撿著奧特曼,一隻一隻放進收納箱,他也沒有因為一地的奧特曼而扶額嘲說。


    紀言郗心抽疼了一下,隨後往前一步,蹲下。


    “怎麽起這麽早?”他問著,手上跟著撿起一隻奧特曼。


    紀明川沒有迴話,隔了一會兒才說,“昨晚睡得早,哥我吵到你了嗎?”


    紀言郗沒有急著把手裏的奧特曼放進收納箱,而是放在手裏摩擦著,“沒有,哥本身醒得早。”


    紀明川手上的動作吧微微停滯了一瞬,隨後又恢複正常。


    紀言郗看著他瘦得有些病態的小臉,學著用以前紀明川的邏輯思維問他:“是要把他們拿去曬嗎?今天天氣不是很好。”


    “不是,”紀明川停頓了一下,目光落在紀言郗手上的素圈戒指上,“隻是,收起來。”


    紀言郗沒有注意到紀明川的目光,捏在奧特曼身上的手突然微微用了些力。


    紀明川和葉塵之間的事情,紀言郗沒有過多的了解,當時紀爸爸的事情發生得突然,等紀言郗得到空隙時,葉塵便已經消失不見了。


    再接著,便是紀明川越來越自我封閉,越來越沉默寡言。


    他抵抗心理醫生的接近,紀言郗雖然焦頭爛額但壓根沒有辦法去開導,直到有一天,紀明川開口說話,說他要去上大學了,在國內上,告訴紀言郗說:哥,我沒事,你不用擔心我。


    所以,紀言郗順著他的心意送他去了學校,在王姐的每日匯報下,他以為紀明川真的沒什麽事了,但顯然,紀明川不是沒有事情的模樣,隻是他在偽裝。


    紀言郗把手裏的奧特曼放入收納箱,伸手摸了摸他的腦袋。


    “明川。”


    “嗯?”


    “你在想什麽,能告訴哥嗎?”


    紀明川手裏停了動作,他低下頭,看著收納箱。


    好一會兒紀明川都沒有說話,紀言郗接著說:“……不管發生了什麽,你都是哥的小破孩。”


    紀明川的頭久久沒有抬起,直到一顆晶瑩滴落,在地上暈開。紀明川沒有動彈,尖銳的鼻酸也讓他發不出聲音。


    紀言郗仰頭靠在牆上,沒再說什麽,伸手一下下撫摸著他的頭頂。


    大年三十這一天,小破孩的奧特曼專屬收納室落了鎖,連同某個破碎的夢想也一並封存。


    年初一,兩兄弟去了墓園,紀言郗在下車的時候,深唿吸了一口氣,壓著逃走的衝動帶著紀明川走進墓園。


    在即將走到墓碑前,紀明初突然停了下來,紀言郗也隨即跟著停下來。他沒有迴頭去看紀明川,他直到紀明川在想什麽,也知道自己在想什麽。


    那一天,紀言郗不記得自己在墓園前說了什麽,也不記得自己是怎麽把崩潰的紀明川帶迴家。


    他隻記得那一天雨很大,天很冷,他迴家後獨自去墓園等到了晚上也沒有等到他等的人。


    ……


    年後這段時間過得很快,紀明川去學校後,家裏那一丁點溫度迅速地淡去從而變得更加冷清,紀言郗在這份冷清中,等來了初夏。


    今年沒有反常的天氣,燕子盤旋歸來又離開,木棉花開得盛豔,梔子花清香滿院。


    在梔子花開的第一天,紀言郗在車門前腳抬起又放下,他在小劉的疑惑目光下,返迴去,拿出手機,拍了那盆梔子花。


    車上,他手指摩擦著那個似乎這輩子都再也不會有迴應的頭像,點了點,把圖片發了過去,然後在一片前端綴著紅的綠色裏,留下了三個字:花開了。


    這一年,紀言郗忙忙碌碌,本以為能解開的謎團兜兜轉轉又再次迷亂,他無從下手也沒人能解,所以隻能在這種忙碌中維持著原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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