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梯門關閉的時候,在對麵那道電梯旁邊無人注意的大型植物裝飾後,一道人影漠然站立。


    他腳上穿著一雙製作精良的厚底一次性拖鞋,額上的頭發水珠還在低落,順著他冷然的臉龐一路滑落,在骨感的下顎處危懸停頓,再往下探去,經過修長的脖頸最終消失在黑色長袖衣領裏。


    如果在來k市的路上心裏還存著僥幸,那剛剛那一幕,則徹底地將他的僥幸心理絞殺無遺。


    紀言郗打來電話時,賀肖確實在洗澡,隻是他洗澡的地方不是在b市,而是k市,腳下所處的這一家酒店,紀言郗和黎文清同進同出的、舉止緊密的酒店。


    在知道紀言郗不在b市時,他開始啟動很早之前就裝在紀言郗手機上的定位木馬,他隱忍著幾欲焚身的怒火來到k市,住進這家酒店,然後等待紀言郗。


    在看到紀言郗離酒店越來越近的時候,他看到了鏡子裏自己蒼白的臉與猩紅的眼睛時,發覺自己疲倦得頗顯狼狽。


    如果換做以前,他會以這份狼狽與疲倦作為武器攻擊機言郗的心髒,從而得到他的心軟同情。


    但這一次他沒有放任這份狼狽的留存,而是走去了浴室。


    在紀言郗打來電話前,無數瘋狂地想法充斥他在他的腦海裏,他最後一絲理智在極力地撕扯那些危險的頭緒,但沒能扯住,他也就任由那些想法瘋狂生長,直到紀言郗打來電話,聽到紀言郗聲音那一刻,那些想法停止了生長。


    即使心裏很多怒氣,但最後他還是擦了身上的水漬,火速地扯過衣服隨意套上,腳上的鞋子都沒穿,就下了樓。


    這完全顛覆了他去洗澡、光鮮亮麗地站在紀言郗麵前,用平靜掩飾怒火而後將人帶走囚禁的打算,現在這模樣遠比洗澡前的要狼狽很多。


    但那是他愛的人,他控製不住。


    然而,任何時候的狼狽都敵不過電梯門打開的那一瞬,他站在電梯門口,看著自己的愛人將他曾經口口聲聲說過不喜歡的人摟在懷裏,舉止緊密的情形時的狼狽。


    在他迴來之前,欺騙他,而後與那個人一起走進這家酒店,一起上樓,然後呢?


    心裏那些瘋狂的想法本該肆意生長,但很意外的,腦子裏沒有任何想法,不管是瘋狂的還是正常的,統統都沒有。


    每一個瘋狂的想法在那短暫的一刻,就像迅速死去接著失去顏色的珊瑚,變成了一個個無以名狀的、蒼白的點,而後緩慢靠近再相互融合,最終成為一片空白。


    大腦暫停了思考,身體竊取了掌控權,他在對麵的人看過來前隱去了自己的存在。在對麵那扇電梯門擋去裏麵本該勾動他但此刻卻格外讓他眼睛刺痛的笑顏時,他低下頭看著腳上的拖鞋,自嘲地無聲勾了一下唇。


    哥,你這是為什麽呢……為什麽呢……


    ……


    在紀言郗下樓前一刻,一輛不算低調的銀色跑車駛離酒店,出了k市後,朝著b市的方向一路狂飆。


    ……


    “紀總。”小劉看見紀言郗後加快腳步走了過來。


    紀言郗提著包看著眼前狠狠皺著眉的助理以及他身後的三個木頭人。其中一個還越看越眼熟……


    巧了,是上次被他踢了蛋的木頭人。


    “你,”紀言郗在小劉開口前朝著那個眼熟的木頭人揚了一下下巴,“留在這跟著劉助理,你們兩跟我走。”


    “是,紀總。”


    “紀總!您今晚不可以迴去,這是我深思熟慮的結果,您這一迴去,後續即使不缺合作對象,但您會多上少說兩個月的工作量,集合現在沒有那麽多並沒有那麽充裕,您現在睡覺的時間都少的可憐,你再連軸轉幾個月,您倒下了集合怎麽辦?”小劉急得不行。


    小劉:”b市那邊的工作並不需要您今晚就得迴去,太太各項體征穩定,我不知道您一定要迴去得理由是什麽,就一個飯局,等飯局結束敲定後續事宜再走是最適合不過的,到時候我開車就能把您送迴去。”


    紀言郗被小劉急得飛舞的口水花給逼退了一步,他很想解釋一下自己的一些安排,但現在他也沒有那個心情多說。


    這一走確實可能會給自己帶來很多的工作量,但以後在k市的布局一定會做出調整的,到時候現在的合作對象倒不是十分重要了,多出來的工作內容不過是到來的時間早晚問題而已。


    “理由?”紀言郗有點漫不經心地念了一遍。


    小劉點頭,像個中年版的小學生,“嗯,理由。”


    “見男友算嗎?”他說完故技重施,變相的以擺爛撂擔子不幹了為威脅,“或者集合轉交給你?反正也沒人想要。”


    話落,對麵四人集體懵逼隨即汗顏,三個木頭人盡管都想盡力地保持著臉上的淡然,但掉落的下巴完美地體現了什麽叫身體遠比腦袋更誠實。


    紀大少、親口、承認了、那些傳言?


    見男友???


    集合沒人要?多少人虎視眈眈盯著集合你說沒人要?


    小劉懵逼過後心下打了個顫,心道我可沒有打集合的哪怕一花一草的主意,我對老紀總的衷心一直都耿得不能再耿。


    “紀總……”小劉無奈地喊他。


    紀言郗被他們的反應逗笑了一瞬,“今晚的飯局不需要被他們麵子,該怎麽來就怎麽來,我走了。”


    他說完就把外套掛在臂彎上闊步離開,身後還愣在原地的兩個木頭人被那個眼熟的木頭人推了一把後趕忙跟上。


    小劉站在原地歎了口氣,又像是想到什麽,他看了一眼身旁的保鏢,“亂說會有什麽後果自己清楚。”,說完轉身出門。


    跟在他身後的木頭人心道,我可不想再來一次痛不欲生的碎蛋經曆,天知道他發現雇自己的人是這位紀大少的時候腿有多軟……


    ……


    兩哥木頭人跟在紀言郗的身後,看著紀言郗熟練地打車、購買高鐵票最後坐上二等座,這一個過程完全顛覆了他們對有錢人家的印象,同時不可置信那個集合兩大太子把自己過得像是和集合半毛錢關係都不沾的傳言居然也是真的……這可比登上各大新聞頭條至今還傳的火熱的性取向要讓他們驚訝。


    到目前為止,紀言郗絕對是他們服務過的最接地氣、最親民人也最有錢的人了……


    ……


    高速上,銀色超跑劃破長風,拚命疾馳,車裏的人麵無表情,眼神冰冷地望著前方,方向盤全憑借肌肉的記憶在撥動。


    唯一與這副機械冷然的神情不符的隻有左勾起的唇角,很古怪妖邪的一抹笑,但仔細一看,裏麵全是無奈自嘲與可笑的意味,極其突兀違和。


    為什麽呢?


    為什麽要走掉呢?不是要去把人帶走,帶迴去關起來嗎?為什麽要離開?


    應該跟上去,但跟上去然後呢?讓他難堪嗎?被抓奸在酒店,會很難堪吧。


    那我呢……那我呢?


    “嘟……嘟……嘟……”


    電話震動,把賀肖的思緒拉了迴來,但他沒有動手接,也沒有聚神去看電者誰,直到電話掛斷又響起,如此反複五次。


    第五次,方向盤打了個一個不算大的彎,那抹一路上吸睛無數的銀色駛離高速,電話被接起。


    ……


    第128章 我們,分開


    電話再掛斷時,賀肖把車子靠邊停下,他仰頭靠後,本就猩紅的眼睛此刻染上了水霧,嘴唇微動片刻後扯出了一個無聲的、自虐的、違和的笑。


    四下無人的荒野公路邊,安靜的車廂,被赤雲挽留的殘陽潑在車身,從貼了單向膜的車窗擠進來,在壓抑的四方空間裏撕開沉寂的空氣,但被痛苦的低吼與滑落的淚水映出的灰暗衝擊得破碎不看,怎麽也照不出屬於它本身的光彩。


    失控,這是這一段時間以來,賀肖無比清晰地感知著並且放任自己的事情。


    此時此刻,他處在崩潰的邊緣,也許不應該叫崩潰,而應該叫狂躁,腦袋的空白被強烈的破壞欲取代,一路的疾馳,無數次想將油門一踩到底。


    但甚至卻在那些關頭猛然清醒,算是這段時間來第一次破天荒地想,紀言郗還是會為他難過吧,如果他在此刻出事?


    他即使不愛都能為了遷就他的願望和他在一起,發個燒他都懊悔生氣得要死,如果現在出事了,他會難過吧?


    他那麽愛他,怎麽舍得他難過呢?


    他這麽想著,但下一刻又像是全然忘記了剛剛的所思所想,他冷然注視著前方的眼眸開始浮現出一絲散漫。他把手伸向副駕,拿過背包,摸出了一把很小的美工刀,隨後斯條漫裏地卷起袖子。


    鮮紅的液體在重力的拖拽下滴落到了褲麵上,洇出了張揚殘虐的痕跡。


    血跡斑駁的紙巾仰趟在殘陽裏,為暗淡的光線湊出了些許鮮豔,隨著車子的開動而顛簸起伏。


    於此同時,紀言郗手機鈴聲響起,他把臉上的黑色口罩拉開了一些,垂眸看向手機屏幕,康安副院長的電話。


    紀言郗下意識屏氣,兩秒後,他接了起來。


    這一通電話的時間很短,短到紀言郗都懷疑自己是不是做了個夢。


    肖姨迴來了,住院了。


    他都不知道是該慶幸還是該作何反應。慶幸老媽安然無恙,對肖姨又不知如何處理。


    但肖姨為什麽也跟著迴來了?他和賀肖為什麽要在這個時候迴來?


    為什麽偏偏在這個時候?紀言郗越想越覺得不對勁,越想越覺得背後發寒。


    ……


    醫院門口,賀肖盯著褲子上雖然擦拭過但如果仔細看還是能看出來的血跡,半響,他抬腳步入大樓。


    病房已經空無一人,隻留一地的血跡,床單上、地板上、椅子上、如果不是早先了解,是個人都極有可能猜測這是不是發生了什麽兇案。


    但其實是賀媽媽在下飛機後情緒激動住了院,醒來後將還未愈合的手腕又一次撕開,血液當場飆賤。


    而現在,人,在哪?


    賀肖在病房裏環顧了一遍,他說不出來自己內心是何種感受,心疼?有,但更多的是疲倦,一切都顯得很沉重,無力的鈍痛感。


    他轉身出門,打算去詢問醫生他媽媽現在在哪,但還未走到門口,警笛聲由遠及近驟然傳來,接著手機震動,許木城的電話再次打來。


    賀肖心裏騰起了不安,他盯著手裏的手機靜默地看了兩秒,而後在越來越近也越來越大的警笛聲中接起電話。


    “賀肖你到了嗎?許叔求你了,你現在來醫院好嗎?你媽媽她……”許木城說到這裏聲音竟已然帶上哭腔,聲音裏全是無奈和慌亂無措,“……你媽媽要跳樓,賀肖,許叔勸不動她,不管你現在在哪,你快點來醫院,東樓的頂樓,不管她對你做過什麽,賀肖,但她終歸是你媽媽阿。”


    賀肖幾近茫然地站在門口,腳步突然變得很沉重,他放下手機,眼神失焦地望著門外的走廊,而後機械地提動腿,出門,按下樓梯,然後在醫院工作人員的慌忙擁簇下來到頂樓。


    晚上的風,沒有白天那麽悶熱,樓頂的風也不似低處的粘稠,但賀肖卻覺得唿吸十分困難,他盡量讓自己平穩地深唿吸,胸口最大限度的起伏,但還是覺得窒息。


    “賀太太,您冷靜!”


    “別過來!我要見我兒子!”


    “賀肖馬上就到,別激動,鳳嵐……”許木城已經被嚇得臉色發白。


    ……


    “賀少,請安撫賀太太的情緒,不管她說什麽都不要反駁她,先讓她下來。”


    賀肖站在門口內聽著耳邊的囑咐,看著門縫外天台的情形,覺得很恍惚,十分的恍惚,像醒不來但一醒來又會丟掉性命的夢。


    他在催促聲中走出了那扇虛掩的門。


    ……


    紀言郗趕到醫院的時候,消防人員在做最後的預防工作。因為康安是私人醫院,在東樓側樓那一麵往前就是療養院,限製非客戶不可通行,加之賀媽媽身份特殊,院方已經把東樓這一側封鎖了起來,所以除了消防人員以及醫護人員外,並沒有圍觀的人。


    紀言郗推開車門,著急地下車,甩上車門的那一刻,眼前突然發黑,眩暈感猛然來襲。


    他腳下晃了一下扶在車門上,閉著眼搖了幾下頭,緩了好一會兒眼前才恢複清明。


    身後的木頭人擔憂詢問,但紀言郗並沒有作答,抬起頭直接往前走了去。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浪卷飛鷗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石酒月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石酒月並收藏浪卷飛鷗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