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


    賀媽媽轉過頭,看著他身上的撲撲鳳塵,蒼白的臉像往日一樣微微笑了一下,聲音無力地說:“來了。”


    “嗯,感覺怎麽樣?”賀肖走近,看著她頭上的紗布問。


    賀媽媽:“醫生說沒事了,過兩天就可以出院了,路上累不累?”


    賀肖凝眸看著床頭上的沙漏,心跳漏了半拍,他轉頭去看許木城,後者並沒有什麽異樣。


    賀肖壓下心裏的不安,坐到了病床前的椅子上,“不累。”


    “黑眼圈這麽重,怎麽可能不累。先和你許叔迴去休息,晚點再來看媽。”


    “媽,不用,我在這陪你。”


    “你眼睛裏的血絲都快要溢出來了!”賀媽媽突然就吼了出來,就像是情緒全方位崩盤,明明是關心的一句話,吼出來的時候卻裹著濃厚的崩潰、憤怒、無奈與絕望。


    賀肖並不擅長處理這種情況,在他的印象裏,賀媽媽從來沒有過這麽掀撕底裏。他們更多的是,互不幹涉,相互關心,但不會因為對方的事情而憤怒。


    但這件事情顯然不包括他和他哥在一起。


    “媽……”


    “還當我是你媽就跟你許叔迴去休息!”


    心照不宣成了此刻的唯一默契。


    許木城出來打圓場,“賀肖,先跟許叔去放東西吧,離這不遠,或者我可以給你在這裏找個休息室。”


    賀肖低垂著眼眸,從椅子上站起,看了一眼把頭扭開的賀媽媽,對許木城說:“休息室吧,謝謝許叔。”


    “,不用跟叔客氣。”


    賀肖並沒有帶多少東西,隻有一個小包,裏麵裝著一台筆電、數據線、以及一套換洗的衣服。


    他提起包,“媽,那我晚點再來看你。”


    賀媽媽沒有哼聲,賀肖跟在許木城的身後出了病房。


    許木城最終帶著賀肖走進了一間辦公室,賀肖正疑惑,許木城便開口解釋:“這裏是我一個好朋友的辦公室,他去巡房了,他是個心理醫生,這裏麵有床,想著你大老遠飛過來很累,還得倒時差,不確定你願不願意跟許叔迴去,所以在你到之前就先和他借用了。”


    許木城說著拉開了床簾,並轉迴身開著賀肖,“很抱歉,沒照顧好你媽媽讓他受傷了。”


    賀肖確實很累,也確實不知道該迴答什麽,於是保持了沉默。


    隻聽許木城繼續說:“賀肖,你媽媽她情緒不太對,所以,如果可以的話,盡可能地體諒一下她。”


    賀肖和他對視了片刻,看出許木城是還有話要說的,但他最終隻是動了動唇,什麽也沒說。


    賀肖:“嗯,謝謝許叔。”


    “跟叔客氣什麽?來吧,把包放桌上吧,我給你點個安神的熏香怎麽樣?我看你狀態……確實不太好,聞著這個可能會舒服一點。”許木城手裏拿著點火機尋求賀肖的意見。


    賀肖撚了撚手指,看了看許木城的眼睛,又看了眼那個小巧的香薰爐子,最後點了點頭,“好。”


    許木城得到應允後,點燃了熏香。


    味不濃,賀肖說不出來是什麽味道,但卻是,聞著讓人很放鬆,等迴去的時候給哥帶一點。


    在賀肖趟上床之前,許木城給賀肖倒了杯水。


    賀肖接過但沒急著喝,而是放在了左手邊的桌麵上,對許木城說了聲謝謝。


    許木城笑了一下,然後坐在了辦公桌上,這個動作不像是一個穩重的中年人能做出來的,但放在許木城的身上,違和感卻輕了很多。


    隻聽他半笑地說:“你太緊張了,繃太緊會把自己繃斷的。”


    賀肖的手微微停滯了一瞬。


    “我不知道你這麽緊繃的原因是什麽,但在許叔這裏不需要,不管是為你媽媽還是為你自己。”許木城頓了一下,接著說:“你知道的,倫敦的風氣……很開明。”


    他說完可能怕冒犯,又接著補充:“我無意幹涉你和言郗的事情,這對於許叔來說,隻是一件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事,但是很抱歉,我同樣也沒法幹涉你媽媽的想法。”


    “打電話給你的時候許叔確實誇大了成分,也利用了言郗,叔叔跟你道歉,但是你媽媽她情緒很不穩定,你剛剛應該也能感覺到了,我沒辦法所以才去找你,抱歉。”


    至於為什麽不穩定,許木城沒提,但賀肖自己心知肚明,在一定程度上來說,許木城並不需要道歉。


    “許叔言重了,該道歉的是我,還有謝謝你。”


    許木城擺擺手,“客套的話不多說,你先休息,晚點我來叫你。”


    “好。”


    許木城離開後,賀肖坐在床沿上,掏出手機,給紀言郗發了消息,他等了十分鍾後,沒有得到迴音,猜想紀言郗應該已經睡下了,於是把手機放了迴去。


    他迴想了一下剛剛許木城的話,最後伸手拿過了那杯水,喝了一半後,不知道是香薰的效用還是什麽,總之倦意很濃,他放好水杯後,合衣躺下,沒多久思緒就開始彌散。


    時差相差八個小時,國內的淩晨兩點,倫敦傍晚六點。


    夕陽的霞光從窗簾半拉的窗戶透進來,橘紅與昏暗搶占了地盤,在這件辦公室裏拉鋸出一道無法相交融的線,在偶爾輕步走動的人影裏,那條線被割斷又重合。


    賀肖感覺自己做了一個很漫長的夢,夢裏全是紀言郗。


    和紀言郗的點點滴滴如走馬觀花在腦海裏閃過又消逝,就像沙漠裏最上層的薄沙,被大漠的孤風刮遠,在消散、四布於未知的地方。


    而他是那一望無際的沙漠裏僅存的一根荒草,他試圖去阻止薄沙的遠去,但他挪不動根,也生不出手,隻能看著那些沙子遠去、再遠去。


    隨著那層薄沙的遠去,在即將隱沒於沙海的時候,賀肖突然想,那就一起走吧,既然阻止不了,那就追上去就好,追上去,一起被淹沒,一起遠去就好。


    ……


    “no ……no no! stop! jonh! stop! ”


    “keep quiet , dont worry. ”


    “it would have killed him!”


    ……


    b市,喝了兩杯紅酒睡意重新襲來後躺下即將入睡的紀言郗,不知道為何突然在夢鄉的門口驚醒,當他意識到自己驚醒過來的時候,自己已經坐起來了。


    心跳得很快,莫名一股慌亂感突然湧在心頭,他在欲裂的頭疼裏摸過手機,打開看了一下發現醫院並沒有打來電話,老媽那邊沒有問題。


    賀肖那邊一小時前過消息說他要休息一下倒時差,肖姨沒有大礙。


    紀言郗撐著額頭,想自己可能是想多了,於是放下手機重新躺下,但三秒後,他又猛地起身,幾大步過去拉開門,然後擰開紀明川的房門,再看到床上的人安然無恙時,他常常地吐出了一口氣,然後輕聲


    帶上門。


    他迴到床上,摸著自己狂跳的心髒,想可能是那瓶酒的緣故?


    還是公司出什麽事情了?


    公司的問題不大,那是什麽?


    賀肖?


    賀肖去倫敦前兩人心照不宣的某個猜測突然湧進了腦海,他搖了搖頭企圖把這個想法驅逐,但沒能成功。


    他最終還是再次拿過了手機,滑出賀肖的電話號碼,猶豫了一會兒還是撥了出去。


    然而這一通電話一直到掛斷都沒有被接起。


    似乎是在印證那個猜測一般,不管紀言郗再怎麽打,一直到紀言郗手機的電量被耗盡,那個電話依舊沒有被接通。


    紀言郗抓過床頭的數據線給手機充電,把數據線接入接口時,卻好幾次沒能成功。


    不會的,他隻是睡著了。


    但他對聲音那麽敏感。


    他應該是靜音了,對,是靜音了,等他睡醒,等他睡醒就能聯係到了。


    肖姨沒事,那他過兩天他就迴來了。


    在b市這個稀鬆平常的一個夜晚,沒人知道,有個人經曆了一場足以致命式的慌亂,如果可以,他寧願以自己的生命換取安寧。


    第118章 一周句號


    一周了。


    紀言郗看著桌上的日曆想。


    今天是賀肖去倫敦的第七天,也是和他失聯的第七天。


    這七天裏,他嚐試了無數種方式去聯係,但是最後都無果而終,隻讓他確認了許木城在倫敦實力了得,同時也明了了肖姨的態度。


    煎熬、無奈在這七天裏每時每刻都充斥著他的生活,像橫飛亂撞的刀子目標突然鎖定在了他身上,最終毫不留情地盡數紮進了他的身體。


    而他隻能留在b市處理這一地的狼藉,未醒的母親、未下葬的父親、似乎一夜之間就成長了但其實隻是自我封閉的紀明川,以及這周裏突然狀況百出的公司……所有的意外糾纏在一起交織成了一張網,一張他撕不開也衝不破、將他牢牢束縛住的網。


    “紀總,先迴去吧。”小劉從門外推門進來。


    此時已經晚上十點半,集合大樓隻剩下紀言郗的辦公司裏還亮著燈。


    紀言郗將日曆收進辦公桌,疲倦湧在血管裏,拖著他靠進椅背。


    他發了很久的呆,小劉站在一旁,沒有出聲催促,微垂著眼眸,目光落在紀言郗的側臉上。


    小劉年長紀言郗十五歲,當初畢業就進了集合,兩年後成了紀忠國的助理。


    在給紀忠國當助理的這十三年裏,他不說親眼見證紀言郗的成長,但也能說是親眼看著他從青澀到成熟。


    在這十五年裏,受到紀忠國的恩惠不少,自己始終對紀家心懷感恩。現如今這一遭,紀家被衝得七零八碎,原本還保留著一份青澀與絕對成熟差一大截的人,被拖著一腳一夜之間就踏入不得不成熟的最中央。


    良久,椅子裏的人動了動,直起身。


    “還是沒有消息嗎?”


    小劉眼眸微抬,最後搖了搖頭,“沒有。”


    紀言郗眼睛沒有焦距,像把腦子放空一樣,許久,他說:“你先迴去吧,我等會自己迴去。”


    小劉聞言猶豫,但紀言郗這陣子說一不二的性格和紀忠國如出一轍,他又看了幾眼紀言郗後,推門離開了辦公室。


    門哢噠一聲重新合上時,辦公室再次恢複了寂靜。


    剛剛眼睛失神的人聚起焦,漆黑的眼神打在那扇剛剛關閉的門上。


    他就那麽盯了一會兒,而後起身走到落地窗前,直到一輛熟悉的車駛離視線,他轉身出門。


    紀言郗先是走到監控室,輸入密碼後走了進去,幾分鍾後,他從裏麵走了出來,接著拿著最高層的一串鑰匙,重新上樓。


    他在那一層樓呆了將近一小時,沒人知道他做了什麽,也不知道他拿著那一串鑰匙,最後進了哪幾個辦公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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