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雲躍迴身看他,搖了搖頭說:“抱歉,我手機在門口的人那裏。”


    紀言郗沒有抱什麽希望,所以也不覺得失落,隻是轉開了頭。


    李雲躍看著他稍顯落寞的側臉,垂了下眼簾,帶著藥箱退出了房間,和門邊的兩個木頭人打了個照麵拿迴了手機。


    他邊走邊在心裏琢磨,這紀家大少爺是犯了什麽罪會被鎖上鐵鏈關在屋裏,最後又覺得這問題不該他一個小醫生來思考,於是關上了公寓的門離開了這套56層高的公寓。


    紀言郗在李雲躍走後煩躁的情緒再次翻騰而起,他看著那兩瓶藥油,突然很想一手把它們掃到地上,但手在落到瓶身前又停了下來,原本打算掃掉的動作變成了拿過來。


    急著給他消腫?怕他明天路上露臉丟他老爸的麵?紀言郗看著上麵簡單明了的功能說明如是想。


    那他偏不消,路上還能撒個慌說自己被綁架了,這效果肯定很好,說不定還能趁機跑掉。


    這麽想著,他把藥油又擱迴桌麵,伸出一根手指點了點臉上的傷,腦子裏設想著明天的各種逃跑方式。


    ……


    賀肖還沒醒來,紀媽媽把紀爸爸打發迴家,自己坐在床邊陪護。


    賀肖雖然一直閉著眼睛,但卻一直呢喃不斷,仔細聽就能發現句句不離紀言郗,句句都是絕望和痛楚。


    紀媽媽就那麽坐在那聽著他無意識的輕聲嗚鳴,一邊疼愛地撫摸他的額頭,一邊又止不住地流眼淚,一直到賀肖醒來。


    頭頂的燈很刺眼,賀肖習慣性抬手遮眼,但手剛要有動作就被按了下去,耳邊是孫姨的聲音。


    “哎呦孩子,不能動這隻手。”


    賀肖抬起另一隻手搭在額頭上擋出了一道陰影,才緩緩睜開了眼。


    “孫姨……”聲音無比沙啞,一種病態的沙啞,仿佛喉嚨被一顆千年古樹倒著擦過,將喉嚨劃出億萬道口子,密密麻麻地痛一路從喉嚨蔓延道了心髒。


    “哎,好孩子,先別說話,你發燒昏迷了。”紀媽媽在賀肖看過來之前擦淨臉上的淚痕,給他倒了杯水,“喝點水潤潤嗓子。”


    賀肖扭頭看向紀媽媽,這一看心裏便明白過來紀媽媽是知道了。


    紀媽媽臉上的淚痕雖說是擦淨了,但紅腫的雙眼卻是無法掩蓋的。


    賀肖半支起身,靠在床頭,就著水杯喝了點水。


    紀媽媽看著他猩紅的眼,心裏是實打實的疼,她取過水杯放迴桌麵。


    “孫姨,對不起。”


    紀媽媽聽著這聲對不起,原本要轉身過來的動作激僵在原地,淚水又再一次滴落。


    賀肖在她心裏就是親兒子一般的存在,她做不到罵他或者是責怪,更多的隻是心疼,命運太過捉弄人。


    隔了好一會兒,她才轉過身,“好孩子,咱們先不說這些,先把身子養好。”


    但賀肖已然走投無路,他找不到他哥,他現在唯一能問的人隻有紀媽媽,加上並未消退的高燒讓他神智恍惚。


    “孫姨,我離不開哥,我不能沒有哥,不要把哥帶走可以嗎,把哥還給我好嗎?”


    “是我勾的哥,不是他帶壞的我,他沒有帶壞我,是我的錯,都是我逼他的。”


    “孫姨,我不能沒有哥。”


    賀肖幾乎是失去理智地語無倫次著說出這些話,他隻想要見到他哥,其他的所有的一切他都不想再顧慮,但現實是他根本就無從知道他哥的下落。


    這種感覺就好像他自己一個人行走在薄冰之上,下一步冰麵就要裂開,而他即將墜入海底,但海裏卻再也不會有他哥的身影。於是他隻能抓緊手邊出現的所有可能救他於廣闊冰洋的繩索。


    “孫姨,對不起,把哥還給我。”


    腦袋昏沉發脹,腹部如刀在攪割,他說到最後隻重複著這麽一句。


    紀媽媽看著他眼尾滑落的淚,再次偏開了頭,疼的何止是賀肖一個人。


    “先養好身子,養好身子再說這些。”紀媽媽聲音也在顫抖。


    但賀肖卻是雙目通紅地望著她,鍥而不舍地問:“孫姨,哥在哪裏?”


    紀媽媽給不出答案,也無法麵對這份不合常理的坦白和愛戀,心裏疼到麻痹。


    為孩子的遭遇難過,也為這更進一步與世俗相違的愛戀而悲痛。


    為什麽偏偏是家裏的兩個孩子,為什麽?


    這個問題紀媽媽無從得到答案,就像賀肖無從得到紀言郗的下落。


    “你叔說,他在國外了,阿姨也不知道在哪,你先躺下休息,等燒退了我們再說。”


    這無疑是另一種宣判,變相印證了那句他哥已經在國外的真實性,他僥幸的心理完全被摧毀。


    所以,是真的打算這樣讓他們斷開聯係。


    可是,感情能這樣斷開嗎?


    紀媽媽看著賀肖肉眼可見地灰敗下來的臉,瞬間有點慌神,“賀肖。”


    賀肖仿佛沒有聽到她的唿喚,完全陷入了混亂而窒息的無聲空間。


    紀媽媽叫來了醫生,醫生測量他的體溫,告知他已經在退燒,沒有什麽大礙。但紀媽媽看著他,卻覺得哪哪都不對勁,一股灰蒙蒙的氣息把他完全的籠罩住了,密不透風,令人感到無法唿吸。


    本不需要陪床,但紀媽媽看他這模樣,已經沒了迴家的心思,打算在醫院裏陪著他。


    醫生離開沒多久,門外有人帶著陪護床進來,很周到地為她鋪好並準備了洗漱用品。


    紀媽媽擔憂地坐在床邊,看著垂著頭的賀肖,不知道該說些什麽,也行什麽都不說,保持沉默才是最好的。


    良久,聽到賀肖說:“孫姨,我沒事,您迴去吧。”


    聲音比原先醒來時還要幹啞,明明是很輕而小聲的一句話,但聽到耳裏卻灰寂無比,像被無望死死地往深淵裏拖去,被拖住的人掙紮過後選擇了放棄,就那麽無聲無息地任由身體墜落。


    紀媽媽心裏突然泛起了不安,“姨就在這陪你,沒事啊,你先躺下休息,養好了咱們再一起迴家。”


    “孫姨,我沒事,我想……自己靜靜。”


    紀媽媽手裏的動作一頓,那股不安更加濃烈,“不行,孩子生病家長怎麽能不在呢?”


    賀肖抬起頭望著那雙被不安擠滿的眼睛,片刻後說:“孫姨,我不會做傻事。”


    紀媽媽捏著衣角的手不自覺緊了緊,賀肖眼裏的無奈和無望是那樣的濃烈。也許真的應該給他一點空間。


    “那等醫生拔了針阿姨就迴去,你一有什麽事情就記得打電話給阿姨。”紀媽媽反複搓著自己的一方衣角,“對了,你手機是沒電關機了對吧,阿姨去給你找個充電器。”


    紀媽媽說著便出了房間,等她再拿著數據線和充電頭迴來的時候,賀肖才開口說:“謝謝孫姨。”


    “跟孫姨客氣什麽。”紀媽媽拿過賀肖的手機幫他充上電。


    剩下的藥水不多,大概半小時後,醫生來拔了針頭,同時撤走那張臨時多加的陪護床。


    “那阿姨先迴家,明早阿姨給你煮粥帶過來,你今晚要好好休息。”紀媽媽仍是擔憂地看著整個人都明顯暗沉下來的賀肖,即使擔心,但留一個空間才是好的選擇。


    “嗯,謝謝孫姨。”


    紀媽媽離開後,賀肖看了眼手上的針眼,如果他哥在,那他可以借此索要一個吻。


    身體的不適被心理的不適所掩蓋,他現在猶如感受不到腸胃的痛,也感受不到欲裂的頭疼,隻是目光茫然地落在那個針眼上。


    許久,他從床邊的櫃子上拿過手機,開機,點進相冊,私密相冊。


    他看著私密相冊裏的照片,隨手點了一張,拇指機械地隔著屏幕摩擦著閉著眼熟睡的人,良久,他用輕到幾乎可以忽略的聲音喊了一句:“哥。”


    似被困的小獸在嗚鳴。


    ……


    紀媽媽自己打車迴的家,沒有叫紀爸爸去接她。所以她進門的時候紀爸爸還驚了一瞬。


    “老婆?”


    紀媽媽沉默著朝客廳裏走去,紀爸爸站起身迎了過來。


    “賀肖怎麽樣?怎麽突然自己迴來不叫我去接你?”


    紀媽媽搖搖頭,扶著他的手在沙發上坐下。


    “老公。”


    “嗯?”


    “你說這是為什麽?為什麽要是咱們家裏的兩個孩子?”紀媽媽突然泣不成聲。


    紀爸爸看著今晚一直以淚洗麵的紀媽媽手足無措,但他也無法迴答這個困擾他自己多日的問題,隻能擁抱著互相安慰,同時感謝上天沒讓他老婆氣出個好歹,但也怨恨上天如此安排,造成如今這再多眼淚都顯得無解的場麵。


    第95章 變故1


    翌日,紀媽媽起了個大早,煮了粥給賀肖帶去醫院,但到醫院時,她人就傻了。


    推門進去時,隻見賀肖靠在床頭,手裏摸著一個已經黑掉屏幕的手機,眼裏是密布的猩紅血絲,而眼底下則掛著兩輪黑眼圈,臉上的疲倦與不正常的紅交織出一種詭異的病態感。


    “賀肖?”紀媽媽驚唿了一聲,放下手裏的保溫盒,趕忙去摸他的額頭。


    這一摸就摸到了極其燙人的溫度,她趕忙叫來醫生,果不其然,賀肖本來退下去的燒又再次複燒,直接燒到了40度!


    “咦,怎麽迴事?”,不僅紀媽媽驚疑,醫生也在驚訝。


    這病人昨晚明明退燒了,也沒其他炎症,醫生甩著水銀體溫針不解地看著床上的人。


    紀媽媽在邊上焦急著等著醫生給賀肖注射退燒針,而賀肖不管是誰和他說話他都不搭理,就好像把自己關閉在了高溫的火爐裏,看不出神智到底請不清醒,眼睛一直無神地看著手機的手機。


    注射完退燒針,給他抽血重新做檢查,最後還是沒有檢查出什麽病症。


    “可能是壓力太大了,神經太過緊繃,注意提醒他休息,不要給自己那麽大的壓力。現在可以先給他吃點流食。”醫生說完就離開了病房。


    剛好紀媽媽早上帶了粥過來,她把粥打開後,試探著說:“孫姨給你煮了點小米粥,先吃點再躺下休息。”


    然而賀肖依舊沒有什麽反應,手指還是機械地摸著那支手機。


    紀媽媽看著他的模樣,心裏仿佛被剜了一塊似的發疼,手裏的粥端起又放下,然後抽出紙巾擦過眼角,再重新端起,“賀肖,先吃點粥。”


    床上的人依舊沒有反應,紀媽媽舀起一勺粥,遞到他嘴邊,把哭腔壓下佯裝生氣:“阿姨特意為你做的粥,你再不吃阿姨就生氣了。”,雖是這樣說,但眼尾卻更加的紅了。


    勺子抵到嘴邊,溫熱的觸感把賀肖的意識拉迴現實,他像是才發現紀媽媽的存在,喊了聲:“……孫姨。”


    但紀媽媽隻能看到他蠕動的嘴唇,卻聽不到聲音,很明顯,賀肖說不出話了。


    “不說話,先吃點粥,醫生說得吃點東西。”


    賀肖看著遞到嘴邊的勺子,伸手拿了過來,可能是燒傻了,恍惚間他總感覺紀言郗就坐在邊上看著他,於是他拿過那盒粥,盯著那空無一人的一處床尾,機械地喝粥。


    紀媽媽看著他臉上很明顯是一夜沒睡的狼狽模樣,在心裏思考昨晚留他一個人靜一靜的決定是不是錯了,還有……這樣強行把兩人分開的決定是不是也錯了?


    賀肖是這樣,那兒子呢?他一個人在國外會怎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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