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言郗迴頭看了一眼葉塵,葉塵正擰著眉看著門外,明顯是想追出去的姿勢,但卻又像被什麽無形的東西牢牢拖住了一般,拳頭緊緊垂在身側,臉上的神情失了那份鎮定,他看著紀言郗,欲言又止,最後說出來一句:“對不起,言郗哥。”紀言郗以為他說完這一句後就會追出去,但並沒有,紀言郗後知後覺他是在為他爸的事情道歉。紀言郗看著他,張了張嘴,片刻後對他說:“去吧。”葉塵眼睛裏瞬間爬滿了詫愕,同一時間,他腳快過腦子,幾步就跨出了門。紀言郗撚了撚手指,看著門外,一切終究隻是大人的罪過。第147章 他不知道該怎麽麵對一個多小時後,紀言郗從警局離開,但在準備開車門時卻被突然冒出來的一堆記者堵住了去路。他皺著眉看著麵前的一排攝像機和幾乎要懟到他臉上的話筒,不得已後退了一步。“紀先生,關於此處的新聞方便采訪一下您的想法嗎?”“請問紀先生在此前有懷疑過紀老先生車禍的真正原因嗎?”紀言郗不知道這些記者是怎麽摸過來的,但他此刻沒有心情去迴答這些問題,“抱歉,不方便。”紀言郗說完就打開車門準備上車,但那群記者見他準備走,更往前擠了上來,直接把他車門給推得砰一聲又關了迴去。紀言郗臉色冷了幾分,但那些記者卻不在意,繼續叫喊著問著,離紀言郗最近的那個記者聲音最大:“殺父仇人之子是自己弟弟的同性戀人,紀先生如何看待?”紀言郗為了躲避眼前不斷湊上來的話筒,身體已經貼在了車身上了。”紀先生對於葉家私生子親手將父親送進監獄的事情怎麽看?”紀言郗迴頭越過車頂往警局門口看了一眼,然後凝視著那個提問的記者,“過錯是個體的,遵紀守法是每一個公民都應該做的事情。”記者還在問,尋根追底地問,每一個問題都無比的尖銳鋒利。紀言郗放棄了上車,即使上車了他也開不走,他貼著車往警局那邊移去,記者湊得緊,但他身高腿長,還是磕磕絆絆地退迴了警察局裏。他打電話叫劉助帶保鏢來接他,紀明川有葉塵跟著,他倒不擔心,所以他邊等劉助邊刷今天的新聞。葉氏被封了,同時牽出了挺多起案件,紀言郗一條一條地看完,茫然地盯著地麵,直至聯係他的警官給他遞來一瓶水。“紀總。”紀言郗抬頭,“謝謝。”劉助沒多久就到了,紀言郗上車後,劉助問他去哪,他隨口迴了去公司。劉助看了眼放在後座上的文件,早上紀言郗就說過今天不去公司,因為今天賀肖也不在公司,工作暫時都沒人處理了,所以他就把需要處理的文件帶著來了,打算讓紀言郗看看有沒有時間帶迴去處理。路上紀言郗沒有開口說話,隨手翻看著文件,但始終靜不下心,給紀明川發了消息也不見迴,他又給紀明川打了電話,確定他沒事後才掛掛斷。劉助理在駛入大道偶爾通過後視鏡瞅他,紀言郗在劉助瞄第三眼的時候發現了他的動作。在第五次時,紀言郗捏了一下眉心。“劉叔有什麽事直接說吧。”紀言郗放下文件,昨天白天睡了一天,昨晚一直沒睡,現在這會兒身體有點疲乏,心裏亂而煩。劉助理打著方向盤,有些猶豫,“那什麽,新鄉那邊的項目進展開展得挺好的。”紀言郗把攤在膝頭上的文件夾合上,看著折起的一角,“嗯,上上周的工作匯報上說過了。”劉助咳嗽著清了清嗓子,“那什麽,西城海灣也進展得不錯。”紀言郗看著劉助理的後腦勺,還不到正午,光線依舊傾斜著,從車窗斜透進來的光落在劉助理的腦側,幾縷發絲在光輝中閃著銀色。紀言郗眼睫動了動,片刻後說:“劉叔,是家裏出什麽事了嗎?”“啊?沒,沒有啊。”劉助似乎是沒想到紀言郗會突然這麽問,話都打了個岔。紀言郗又捏了捏眉心,後知後覺,在心裏歎了口氣後幹脆自己說了出來,“賀肖怎麽了?”方向盤轉了個向,劉助理張了張嘴巴,仿佛真是紀言郗自己主動提起一般,他還有模有樣地思考了一番才說:“賀少啊?早上看到他的時候,臉色蒼白的,問我們有沒有見到你來著,我們說沒有他就走了,呃,手上好像受傷了,手背上流著血,但是他穿著長袖,也看不清是傷的哪裏。”劉助說完後,車廂裏一時間安靜了許久,然後他得到了一個和早上那通電話裏相差無幾的:“嗯。”劉助又看了一眼後視鏡,後視鏡裏,紀言郗出了疲倦沒什麽表情。劉助抿了抿唇,不確定自己到底是不是多言了。紀言郗偏頭看著灰塵在光暈裏飄浮打轉。手上留著血,長袖。長袖,紀言郗在心裏念著這兩個字。b市現在的天氣已經不是穿長袖的季節了,但,賀肖這幾天確實一直穿著長袖,黑色的,白色的,灰色的長袖,即使是在床上的時候也穿著長袖,而且衣袖永遠拉到手腕以下。有一天他疼得太過火,用力推阻的時候推到了他的手臂,那時候他停了下來,明明不管他是踢還是踹都紅著眼不肯停下的人,那會兒卻停了下來整理了衣袖。紀言郗不知道他的手臂有問題嗎?他知道的,甚至知道他不隻是手臂有問題,而是整個人都有問題,隻是在知道的同時也知道了他床伴無數、聽到了客廳裏的歡愉。……一小時前,舊城區一個單向的老巷深處,紀明川站在牆邊,不管麵前的人說什麽他都不肯抬頭。葉塵雙手垂在身側,幾度舉起又放下,在兩步之遙處不敢再靠近,“紀明川……”他看著麵前低著頭的人,一向鎮定地他此刻很無措、慌張,甚至害怕,他想要上前一步,又怕眼前的人再逃走,想擁抱他又怕他厭惡。寂靜的小巷裏,沉默地僵持著,葉塵有很多話想說,想解釋,但橫擔在他們之間的是一條人命,還有至今臥病在床未醒來的紀媽媽,這足以將他的所有解釋變得蒼白無力。他心裏所有的話都被罪惡感碾壓,最後蜷縮進一句蒼白的道歉裏,“對不起,紀明川。”地麵的灰塵被不斷低落的水珠浸濕,一滴又一滴,濕開一大片。葉塵從口袋裏拿出了紙巾,心疼地想要去擦拭,但手還未碰到紀明川的臉龐就被他狠狠地拍開,接著被推得後退了幾步。“為什麽一聲不吭就走掉!!!一走就三年!!!為什麽將近三年都不聯係我!!!為什麽像死了一樣一點信息都沒有!!!”紀明川幾乎是使盡了全力連著哭吼了出來。在這一刻,他所有的平靜了三年的偽裝都被不斷翻湧起的怒火衝開剝褪了去。“迴答我!為什麽一聲不吭就把我丟下!!!幹脆利落地扔下我很酷嗎?!!”葉塵張了張嘴,紀明川的怒吼讓他心裏的恐懼少了一些,但揪起心髒卻也隨著更加疼,“別哭……我……”可是紀明川的眼淚卻流得更加洶湧,葉塵手足無措,最後選擇上前將掙紮著再往後退的紀明川按進了懷裏用力摟著,一遍又一遍地說著:“對不起,對不起,明川,對不起……”對不起害你失去了爸爸,對不起當初一聲不吭地走掉,對不起三年都沒有聯係你,讓你一個人等了這麽久。但,我隻能這樣做。哭累了,掙紮累了,紀明川安靜下來了,他被葉塵按在曾經熟悉的懷抱裏,但他的雙手卻始終垂在兩側,沒有迴抱。不知道過了多久,葉塵才把他放開,然後仔細地擦掉了他臉上的淚水。長高了一些,瘦得厲害,臉上的稚氣也減退了很多。葉塵低著頭看著紀明川,細細地觀察著他的變化,指腹在他哭紅的眼尾擦過時,紀明川偏開了頭。葉塵的手停滯了一瞬,而後拿開,“紀明川。”他小聲的喊。紀明川眨動了一下眼睫。“當初沒有和你說是我不對,但我當時不知道該怎麽和你說,我需要證據,我去找你的話可能永遠都拿不到證據了,我不能看著兇手逍遙法外,而且是殺害了紀叔的兇手,我……”我身上流著那個殺人犯的血,那個害你失去父親的殺人犯的血,我怕你恨我,怕你再也不想再看到我。紀明川現在隻覺得腦袋嗡嗡嗡地,他聽著葉塵的話,做不出任何反應,隻是麻木地站著,最後任由葉塵帶著他走出那條不知道如何繞進去的小巷。在警局辦公室門口見到葉塵的第一眼,他想的是什麽?是這個人,他魂牽夢縈將近三年的人,現在真的站在了他麵前,比以前英挺了、成熟了,但臉上很憔悴。然後呢?然後他無法自控地紅了眼眶、想逃離,他不知道為什麽會哭,也不知道為什麽要逃。總之在那一刻雙腿不由大腦控製,他就是跑了,不問前路,一路跌跌撞撞地往前跑去,直到前方沒有了路,才發現自己走到了陌生的老巷子裏,而身後跟著把他丟下將近三年的人。那年落空的約定、兩年八個月的迷茫等待與思念煎熬,在那一刻匯聚成失控的、埋怨的憤怒,盡數爆發。小巷子彎彎繞繞,紀明川亦步亦趨地跟在葉塵身後。不高不矮的樓房剛好切斷灑落的陽光,在他們腳下分割出陰暗與光明,紫紅的三角梅攀爬在牆壁上,目送他們離開。紀明川看著握在自己腕上的手,骨節依舊很分明,手掌寬大,還是可以輕易地圈住他的手。走到十字路口,紀明川打車走了,從小巷子出來後他沒再和葉塵說過任何一句話,也沒再看過葉塵一眼。葉塵站在原地,烈日當當,但他卻覺得有些冷。他看著不息的車流,突然覺得很迷茫,很苦澀,他也許再也無法擁有紀明川了。……紀言郗迴到公司後,在辦公司見到了孫浩然,而且還是正在吃外賣的孫浩然。“你電話怎麽一直打不通啊?”孫浩然見他進來立馬問。紀言郗把手上的文件往桌上一放,走到茶幾上看了眼孫浩然吃的飯,“之前不知道掉哪去了,暫時換了一個。”孫浩然這幾天一直在外地出差,昨天看到新聞後打電話一直打不通,中午趕迴來後直接就跑公司來找紀言郗了,結果紀言郗不在,剛好集合員工都在吃午飯,他幹脆也要了一份在這吃了,沒想到倒是等到了紀言郗。聽到紀言郗這一聽就不是那麽靠譜的話,就知道他不想多說,孫浩然抬頭瞄了他一眼,把嘴裏的飯咽了下去,“你吃午飯沒?你外麵的秘書們多點了一份。”他本想問你還好嗎?但紀言郗這滿臉的疲倦一看就不是好的樣子。紀言郗搖了搖頭,“吃過了,出差還順利嗎?”孫浩然擦了擦嘴,“順利,還多談了一單,給我累夠嗆的。”紀言郗笑了笑,靠在沙發椅上,習慣性扯了扯衣領。孫浩然本身就是看著紀言郗說話的,紀言郗扯鬆衣領後他楞了片刻,都是經過事的人,那紅痕一看就知道不是蚊子包。但他很快就自然地轉移了視線,紀言郗也就沒發現他剛剛的呆滯。“我沒事,別擔心。”紀言郗突然說。“那就好,下次換手機丟了記得通知一聲,給人嚇楞了。”“嗯。”……孫浩然走後,紀言郗就開始查看這些天賀肖做過的工作。不可否認,做得很好。紀言郗不知道賀肖是怎麽和mk搭上關係的,但現在看來,mk都不是一個多好的合作對象。不是說mk實力不行,而是太行了,簡直是賀肖的翻版,或者說是賀肖的一言堂。他邊工作邊想賀肖可能會突然出現,也思考過自己要怎麽麵對他,但一整個下午賀肖都沒有出現,他也到底沒想好該怎如何麵對賀肖。以何種身份麵對?舊情人?前男友?xy工具?還是兄弟?但不管是哪種身份,在他想好之前都祈禱賀肖不要出現在他麵前。……紀家,紀明川像木偶人一樣迴到了家裏,紀言郗發消息讓他中午別忘記吃午飯,他看了一眼後直接上了樓,攤在了床上。他在吼完那些話後,思緒就像打了無數個結一般,亂糟糟的動不了了,知道下了車,他才發現他已經到家了。窗戶沒有關,風吹動著窗簾,他聽著窗簾扇動風聲,無意識地轉頭看向了書桌的一角,那裏擺放著一個小型展示台,空的,沒有他最喜愛的那隻奧特曼,它被束之高閣了。他盯著那裏看了很久很久,久到思緒的結一個一個地解開,記憶開始倒放,走馬燈一樣在腦海裏閃過,到最後,所有的畫麵都褪了色,腦海裏隻剩下了一張麵孔,熟悉與陌生交替的麵孔,皺著眉的、驚慌無措的、小心翼翼的麵孔。紀明川緩緩地從床上坐起,看著窗外的木棉。他後悔了,他想。紀明川像終於撥開了迷霧的鹿,衝衝撞撞地跑下樓,到了樓下,他才發現自己根本沒有葉塵的聯係方式,也不知道他現在住在哪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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