拜這身份殊異的男嬰所賜,烏蘭將軍在接下來的六七月間,成為了比太陽還要炙手可熱的人物。阿斯爾王頒下詔書,敕封外孫為小安孜王,封邑之廣闊、地位之尊崇,幾乎與嫡長孫等同。安代王為般配身份,亦將屈方寧封銜提了一級,同時對其率領下的軍隊開放六個月最高級別的征兵權。千葉十六軍人數以鬼軍為首,西軍次之,郭兀良軍、車寶赤軍又次之。烏蘭軍人數不足二萬,原本排在七八位之後。但最高征兵權五個字非同小可,用車寶赤的話來說,就是“隻要是無主的地盤,見錢就搶,見人就抓!誰敢反抗?一箭射死他!”又得意洋洋地向人吹噓,說他老人家當年就是憑借最高征兵權,一舉侵入南朝邊境,連破幽、檀、應、順四州,一開始男的女的都搶,後來戰俘越來越多,隻得坑殺了一大半,隻留下青壯男子、妙齡少女。最後仍然人滿為患,隻得以擲骰子的法子留下了五分之一,其餘的雖然舍不得,也隻好一股腦殺了。屈方寧一接到特許令,立刻馬不停蹄,率軍前往什察爾城以北,搶奪原西涼境內青壯年勞動力並牛羊財物。臨別之際,他向馬車中稱病不出、久未露麵的公主躬身道別,又久久親吻兒子臉頰,顯然不願與之分離。一名綠衫侍女探身出來,低聲傳達公主命令,將繈褓中的小王爺從他手中抱走了。他關切地囑咐了幾句,公主便在車中大發雷霆,亂打亂摔,最後蓬頭散發地哭著說:“這是我的兒子!誰要你假惺惺地對他好?……你從前但凡有一點兒將我放在心上,也不至於落到今日!這一個多月,敖……隊長一次也沒出現過。他到哪裏去了?我知道你心裏恨透了我,嘴上卻一句也不說……你殺了他,是不是?”

    旁人聽公主口口聲聲怨怪丈夫,對自己不體麵的行為隻字不提,不但不低聲下氣地乞求原諒,還當麵質問奸夫的下落。這般不知廉恥的女子,真是前所未見。想她從前美麗果敢、勇於追求愛情,締造了無數夢幻般的傳說。對比今日之醜態,實在令人唏噓。

    烏蘭將軍平靜地看著妻子,目光中的溫柔令人心碎:“宮中傳令召迴隨行內侍,敖都隊長和其他侍衛都已迴宮就職,頭銜職務一律如故。夫人若是心中掛念,可遣人前來問詢。”說著搖了搖頭,苦笑道:“我對你向來敬愛,從不違拗半分。你不喜歡與我一起撫養孩子,我也會盡量尊重你的意願。隻是……孩子終究是需要一位父親的。”

    馬車中久久無聲。直到大軍遠去,珠灰色的帳幕下才傳來一陣顫抖的、不可抑止的痛哭聲。

    十餘座空蕩蕩的囚車在隊尾搖晃前行,白羽營的士兵在車旁唱著高昂的戰歌。烏熊與額爾古身著統領軍服,正在人群之中談笑風生。

    屈方寧從一匹鬢毛如火的紅馬上躍下,跳上隨行的馬車。車廂中一名佝僂的老者正將麵前的一封密信與一塊銀鎖片藏入懷中,氈毯上擺著小半碗冰好的美酒。

    屈方寧在他身邊坐下,抄起酒碗來喝:“這就動身了?”

    迴伯劈手奪過,怪道:“天長路遠,自是要早作準備。”在銀鎖片上一撚,沉吟道:“莊……的下落,你打算怎麽說?”

    屈方寧嘲道:“能怎麽說?受盡嚴刑拷打,始終不肯吐露機密;忠烈不輸男兒,氣節震懾蠻夷……死者為大,隻好說幾句裝點門麵的漂亮話了。”

    迴伯嗤笑道:“要是她爹知道實情,非剮了你這心狠手辣的小孽畜不可。”見餘酒已經不多,珍惜地抿了一口,站起身來。屈方寧道:“莊明義若是信不過你,隻須讓他派人將這封信送往太原。黃惟鬆一見之下,自會忙不迭地召你前去相見。到時候你隻要兩片嘴皮上下一碰,說什麽他都得聽著。是了,記得要幾個腦子好使的家夥過來……”向隊伍中烏熊幾人一瞥,聲音低了下去:“……便於我日後行事。”

    迴伯若有所思地一點頭,忽好奇道:“這信裏究竟寫了甚麽,如此了不得?”

    屈方寧抬手在他眼前一揚:“沒什麽稀奇的,不過是本將軍一幅鬼畫桃符的畫兒罷了。”

    往後一二月,裝滿平民、牲畜的囚車源源不斷從西涼東、南兩地送來,白羽營一開始還忙忙碌碌地安置住所、收編新兵,隨著人越來越多,也失去了耐性,亂糟糟劃出一塊地方,豎幾根木棍,纏一圈旗繩,就由他們去了。到了夜裏,四麵八方燃起牛糞火來,直將妺水兩岸照得白晝一般。旁人見了這聲勢浩大的景象,才知車寶赤所言非虛。隻是這群新征士兵成色複雜,多是混跡於幾國邊境的偏僻部落、無名小族,甚至還有一批久居草原的南人。年紀參差不一,體魄也非強壯,慷慨激昂、強項不服之人少之又少,多的是一落地就唿朋喚友、喝酒煮肉、打聽當地民俗的。安代王原本對此事十分關切,見狀搖頭一笑,也就不再提起。車寶赤卻十分惋惜,連稱烏蘭將軍不會挑人,白瞎了這趟出行。宴飲時偶爾提起,安代王笑了幾聲,向禦劍道:“老車說你兒子大費力氣,搶來一群連弓都不會開的豬玀。你說,該不該罰他?”禦劍自斟一杯,聞言道:“如今戰事消弭,四境太平。他新征這批人,多半是要送去安孜領地的。開不開弓,也沒甚麽要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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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安代王恍然道:“我原想是這樣。”又向車寶赤嗬嗬笑道:“你還說人家的小子不會挑人,這不是會挑得很嗎?”

    烏蘭軍這一次擴軍開場盛大,後繼卻是乏力。九月中旬之後,囚車送來的人愈來愈少,九月底一連三天,竟無一人到來。一問之下,才知烏蘭將軍在青格爾沁城外卷入海烏、仇丹二族紛爭,被迫退迴黑曜城附近。小亭鬱一聽急報,怒從心起,叫道:“屈林這奸賊,敢向方寧動手!”屈林與海烏族族母已於三月完婚,這筆賬自然要算在他身上。什方沉思道:“我從前與海烏族交過手,別的也還罷了,隻有一門毒瘴厲害。當日借風勢施展開來,致使我軍將士頭暈嘔吐、四肢鬆乏,身上都是一股酸腐味,仿佛臭了七八天的爛肉一般。當真惡心得緊!幸好最後破了毒瘴,一槍挑死了蠱惑作亂的解羽鴉姬,算是出了一口惡氣。”必王子忙道:“解羽鴉姬是誰?聽起來……像個女人!”什方哈哈笑道:“那就是海烏族第七代族母了。這女人野心勃勃,一心做著金烏飛天的美夢。她在親生父母身上提煉毒素,還養了一頭劇毒烏鴉,以腐屍喂養長大。聽說鴉羽過處,見血封喉,一觸即死。諸般歪門邪道,非常人所能想象。”必王子大皺其眉,頓時失去了興趣。郭兀良在旁道:“盡唬人!既然這般厲害,你是如何取勝的?”什方道:“幸虧他們有個世代的仇家,早就找到了解毒的法門。我們取了他們的方子,用……果然一舉攻破了妖寨大門,一把火燒得幹幹淨淨。”阿古拉聽他說得含糊,不明所以,忙追問道:“爺爺,什麽方子?”什方瞪了他一眼,無奈道:“用馬尿……塗抹全身,便不懼毒瘴了。”綏爾狐拊掌道:“這就叫以毒攻毒了!”眾人無不大笑。安代王笑道:“這一次烏蘭將軍重遇宿敵,少不得要請什方將軍再跑一趟。正好那解毒的法子,老將軍也熟悉得很。”什方隻得接令,複向禦劍道:“看你這次拿什麽謝我?”禦劍淡淡道:“我陪你去,如何?”

    小亭鬱喜道:“我正要請天叔一同前往。紅雲軍如今藏身之處,與海烏族脫不了幹係。我們循跡追擊,定能直搗黃龍,俘獲屈林。”

    什方揶揄道:“關心兒子就關心兒子,說甚麽紅雲軍、屈林?”一笑出帳,連夜去發兵不提。

    禦劍不加理會,隔了三天,才率領乾天、坎水二部前往拒馬城下,盤查交通要道。途徑即雲穀時,想起當年屈方寧一人一騎,在荊湖、西涼千萬大軍環伺之下,直取李達兒人頭,如同探囊取物。但當日那把風光無限的弓,他卻再也拉不開了。

    正出神間,鐵鷹送來訊息,什方軍已與烏蘭軍會合,與仇丹族結為同盟,在黑曜城外抗擊海烏族。海烏族換了一門新的邪法:挖空箭頭,藏以小顆炸藥。一箭射出,藥粉炸開,一沾上身,頓時奇癢無比。傷處紅腫潰爛,難以行動,望將軍予以援手雲雲。他們不再故技重施,馬尿淋頭的方子也就用不上了。

    禦劍展信閱罷,心中頭一個念頭,卻是想到了屈方寧那身燦爛華麗的衣飾。隻覺讓他去沾染便溺,實在是暴殄天物。

    當日率禦劍親率一隊精兵奔赴黑曜城外,遠遠見幾隊模樣詭異的士兵,全身裹以白布、坐騎也裹得嚴嚴實實。三四十名藍布裹頭的俘虜跌跌撞撞地跟在隊伍之後,有人偷偷伸手入懷,隻聽一聲炸響,淡紅色煙霧頓時彌漫開來。領頭之人迴眸一瞥,冷笑一聲,手中黃金弩微微一動,將那人一箭釘死。

    什方與一名乘坐竹轎的中年男子遠遠迎出,見了禦劍便大笑出聲:“將軍這可來晚了一步,老烏鴉的迷魂陣已經給烏蘭將軍破了!”

    屈方寧從隊伍中馳出,一手解開臉上布條,一層層剝落下來:“慚愧,隻想得出這些笨法子。”又向禦劍謝道:“勞煩將軍親自前來,我原說不必麻煩的。”向什方瞧了一眼,顯然在怪他自作主張。

    什方左臉腫得發紫,眼睛擠成一條縫,仍笑道:“烏蘭將軍,你不要怪老頭子多事,我看禦劍將軍也想念你得很!父子抽空見一麵,有什麽好麻煩的?”

    以屈方寧從前的性子,有人與他說笑,隨口調侃一下,也就過去了。今日卻不知怎地,毫無諧趣之意,隻道:“將軍軍務繁忙,我怕耽誤不起。”從馬後取下一頂式樣古樸的銀冠,向竹轎上的男子送去:“請看,這可是您先前說的物事?”

    那中年男子忙俯身接過,顫聲道:“正是……先王遺物。”手舉銀冠說了幾句古語,隊伍中的仇丹族人頓時泣不成聲。那男子向屈方寧艱難行禮,立即給他扶了起來。隻聽他疲倦道:“訶魯爾長老,不是我恃功自傲,實在是這幾天累得很,這些虛禮能免則免罷。”向三人微一躬身,頭也不迴地進城去了。

    什方臉上有些掛不住,解嘲道:“烏蘭將軍可謂勝而不驕的典範,打了勝仗,連笑臉也沒一個。”

    禦劍向他背影望去,隻覺比前幾個月所見更消瘦幾分,忍不住道:“他這一向都是如此?”

    什方迴憶道:“行事一切如故,隻是不愛說話,有些鬱鬱寡歡。”向禦劍看了一眼,遲疑道:“是不是因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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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禦劍不置可否,卻知道公主之子另有其父一事早已傳開,屈方寧這幾個月也不知聽了多少閑言碎語,心情自然低落,臉上也沒有笑容。但親眼見他對自己冷若冰霜,卻是無可避免地陣陣失落。

    當日黃昏,鬼軍巡邏時抓獲了一名紅雲密探。此人偽裝成駱駝販子,企圖混入城中,卻對駱駝一竅不通。禦劍命人提審,人送到時,隻見滿臉烏黑,已經死去多時了。查看時,見他齒內藏有□□,一見情況不妙,立刻咬破。此人冒險進城的目的,也就此成謎。

    當夜什方在黑曜城內擺開宴席,千葉駐城軍官齊來赴宴,仇丹族也派出長老、巫官,送來謝禮。訶魯爾長老對屈方寧仗義相助讚不絕口,連稱先王大仇得報,族中上下,都滿心期盼與之一見。什方打了個哈哈敷衍過去,低聲問手下:“烏蘭將軍還在歇息?”答曰:“剛睡醒,說要去沐浴梳洗,稍後就來。”什方怪道:“小子忒托大了!出來見個麵還三催四請的,哪有讓客人久等的道理?”訶魯爾長老忙笑道:“老將軍勿要怪責,如今的年輕人風氣都是如此。穿著打扮,比從前講究得多。對長輩老人的話,也不太聽了。”什方嘖嘖道:“這叫甚麽風氣?當年我與你們厚吉長老、阿拉坦先王為破妖寨,渾身淋滿馬尿,騷臭逼人。換了現在,他們可未必吃得了這個苦了!”

    屈方寧此時才姍姍來遲,渾身水氣,睡眼惺忪,身上的絲袍也鬆鬆垮垮,露出半邊肩膀。隻有左頸仍遮得嚴嚴實實,瞧來頗有幾分怪異。聽到席上言語,也懶於辯駁,盤踞在左首第二席坐下,掩嘴打了個哈欠。侍女送來精美的食物,也隻略微動了幾口,就懨懨地不再吃了。

    帳內開闊,禦劍雖與他比鄰而坐,其實相距甚遠。見他單臂撐在酒案上,眼瞼、鼻梁上浮著一層紅腫,想是沾染了些許毒瘴。大概癢得厲害,不時伸手去撓,愈撓愈紅,留下好幾條血痕。

    他嘴上與什方言談,實則全副心神都在屈方寧身上,隻想將他抓癢的手一把奪過。

    忽聽屈方寧開口道:“禦劍將軍。”

    他一陣莫名心虛,掩飾般“嗯?”了一聲。

    屈方寧啞著嗓子道:“我今日趕到海烏族臨時巢穴時,隻見人去營空,煉製的毒物也已帶走。將軍這幾日全麵盤查,可知紅雲軍行蹤何處,是否有人通風報信?”

    禦劍壓住心中悸動,道:“下午的確俘獲了一名形跡可疑之人,隻是……”一語未畢,訶魯爾等率眾前來敬酒,遂止了話語。落座許久,心神仍未恢複,心跳得遠比平常為快。

    他執杯在手,聽見屈方寧疲憊的謝酒推辭聲,想到自己先前的豪言壯語,隻覺萬般嘲諷。屈方寧如今一開口就能擾得他心神大亂,身上的氣味都能令他神魂顛倒,酒後的呢喃醉語,汗濕的手臂,赤_裸的腳,無不在他春夢之中浮沉。想來要等到很多年後,他的聲音變得蒼老,臉上布滿皺紋,雞皮鶴發,老態龍鍾,自己才能對他完全死心。

    但這也隻是空想罷了。寧寧比他小了十五歲,到他白發蒼蒼之時,自己恐怕也不久於人世了。在心如古井、再也吹不起一絲漣漪之前,還有很長很遠的歲月要熬。

    他緩緩將酒傾入喉嚨,卻沒有嚐到一點兒滋味。

    酒過三巡,門外有人稟報:“有個海烏族俘虜說知道族母去向,不過要什方將軍親口答應,以訊換命。”

    什方興致正高,一揮手道:“叫他來!”

    俘虜片刻便到,卻是個身量未足的少女,手足伶仃,頭發幹枯,看身形不過十一二歲,臉上的皮肉卻鬆弛如婦人。仇丹族人以海烏族常攜帶不幹不淨之物為由,故意在門口對那少女搜身。什方見其態不雅,示意道:“罷了,一個小小女孩,能有多大能耐?”訶魯爾忙道:“海烏族的女子不容小覷,老將軍還是小心為上。當年解羽鴉姬座下那隻烏鴉,就是在獻舞先王時忽然解體,以致我族元氣大傷。”什方駭然道:“甚麽?一隻扁毛畜生,還能帳前獻舞?”訶魯爾搖頭道:“不不,不是禽鳥,是個膚色赤紅的女人。聽說從小與解羽鴉姬共同起臥,浸淫妖術多年,端的是奇毒無比。說是女人,胸前卻一馬平川,也不知到底是男是女。她體內全是毒液,隻要沾上一星半點,立刻腐蝕見骨,繼而全身發黑,死狀慘不忍睹。先王不慎著了道,下葬時……臉都已經沒了。我這條腿上也濺到少許,當機立斷,一刀砍下,總算是撿迴了一條命。”說著,在空蕩蕩的膝蓋下感慨地拍了拍。屈方寧也打起幾分精神,問道:“此毒如此厲害,可還流傳人世麽?”訶魯爾道:“烏鴉喂養不易,解羽鴉姬窮盡一生邪術,才得以養出一頭。聽說她死前還著手甄選下一任烏鴉,萬幸咱們一泡馬尿,破了這毒女人的春秋白日夢。烏鴉識主,又是睚眥必報。要是那女人不死,可真是流毒無窮,難以安枕了!”什方哈哈大笑,一拍自己胸膛:“當日是我親手挑死解羽鴉姬,烏鴉有靈,怎麽不來找我報複?”

    禦劍見那少女跪在地上,幹枯的頭發披滿雙肩,兩條手臂長長地垂了下來,感覺頗為異樣,問道:“今日開戰之前,是誰向你們通風報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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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少女顫抖開口,聲如老嫗:“我……我……我……”

    說到第三個我字,隻見她頭顱倏然後甩,全身青脹,口中荷荷,骨骼拉伸之聲不絕於耳,皮膚皸裂也愈來愈多。鬥然之間一聲爆響,血肉飛濺,空氣中布滿中人欲嘔的腥臭。

    什方距離最近,被一團血腸擊中麵部,一張臉幾乎瞬間爛空。訶魯爾身旁一名巫官手臂被毒液濺上,痛得全身痙攣。訶魯爾咬牙揮刀割去,斷臂落地,已是一團漆黑。帳內軍官、侍衛,中毒者不計其數,掙紮哭號,慘叫連天。

    千葉駐黑曜城軍官僥幸逃生,向左首戰戰兢兢望去,臉上不禁變色:“禦……將軍……”

    慘淡燈光下,隻見禦劍將屈方寧牢牢護在身下,寬闊的背部將他完全擋住,保護得密不透風。

    但他自己的黑色軍服上卻破了一處極小的地方,一塊綠瑩瑩的碎骨,正正地插在他肩胛骨之下。

    這碎骨釘入之處淺不可見,禦劍自己尚不知中毒,直到烏鴉完全解體,想從屈方寧身上離開時,才知道全身早已麻痹,手足皆不聽使喚,砰的一聲摔在氈毯上。

    他此時意識已不清明,依稀隻見屈方寧撲在他身旁,急切地叫著“將軍”,神色焦急,慌亂無措,適才冷冰冰、懶洋洋的神色一掃而空。

    他艱難抬手,想摸一摸他的頭發。手指隻微微一動,就再也抬不起了。

    隻聽屈方寧嘶喊道:“軍醫!軍醫!……亭名!你他媽給我過來!”

    他在心中笑了一笑,緩緩合上了眼睛。朦朧之中,隻覺幾滴滾燙的眼淚落下來,灑在他臉上、腮邊。

    他極其微弱地動了動嘴唇,想說一聲:“寧寧,別哭。”一陣從未有過的倦意襲來,就此失去了意識。

    最後一瞬間,他忽然記起了之前自己動過的、那個匪夷所思的念頭。

    “……這樣活著,跟死了又有什麽區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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