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鏡月

    行至妺水河畔,風雪稍斂。黑裘下暖融融的,二人鬢發眉睫上的雪漸漸融化,冰水淌入領口。屈方寧脖頸上的傘針狀白毛濕得一綹一綹,向身旁禦劍一瞥,見他端肅的軍服領口也已浸得透濕,即彎了彎眼角,道:“將軍身居要位,何必跟屬下一起在這冰天雪地受苦。”

    禦劍右臂如山嶽般護在他頭頂,握在裘衣邊緣的黑色皮手套上結了一層薄冰,聞言也低頭向他深深一望:“受什麽苦?我是心甘情願。”見前方河岸塌陷下一大塊,將他往一旁帶了幾步。

    屈方寧側一側頭,正在追思上一次禦劍待他如此耐心是何時,見河床陷入白雪,與周圍連綿一處,如同一床鬆軟的氈被。蟄蟲荒草,皆在大被下溫柔同眠。他心中一動,道:“不知當年將軍給我畫的星盤,現在還在不在?”

    這在水一方,就是他曾經從禦劍學箭的地方了。禦劍一抬眼間,見棵子坡上的娘娘樹已是寒枝掛雪,心中也是一陣柔情:“等來年開春,我陪你去找。”

    這大樹和河流放在一起,教人不能不想起巫木旗那顛三倒四的歌曲來。二人同時記起他那粗豪的嗓門,隻聽禦劍低沉道:“不知我的小雲雀,明年春天迴不迴來?”

    屈方寧心懷一蕩,隻覺他腳步就要停下,一瞥眼間,見右首積雪中做了一個不起眼的雪井記號,心念一轉,咦了一聲,便向那處奔去。果不其然,隻覺腳下一鬆,軍靴一沉,已經跌入一人多高的雪井之中。落下的一瞬間,背心似乎給人電光火石般碰了一碰,卻是遲疑了一下,任由他跌了下去。

    這雪井直徑不足五尺,其中都是鬆雪,倒也不致受傷。禦劍來到井沿,見他艱難從雪底撐起,笑道:“小猴子掉井裏,撈月亮麽?”蹲下身來,向他伸出手。

    屈方寧故意板著臉,握住了他的手,靴尖在井壁中暗暗一使勁,就著下盤沉力,將他整個人往自己一拽。

    禦劍似是沒提防他來這一手,立即跌落雪中,幾乎栽在他身上。這一下摔得甚為狼狽,殊無往日沉穩風範。屈方寧頭一次見他如此猝不及防,再也抑製不住,立即笑了出來。背靠井壁笑了好一會兒,見禦劍立足井底,眼色難明地看著他,這才訕訕地收了笑,替自己開脫道:“我的手滑了一下。”見他目光不改,隻得老實交待:“我……跟你鬧著玩的,你別生氣。”

    禦劍這才換了笑容,溫言道:“你跟我鬧著玩,我高興還來不及,哪裏會生氣。”湊攏過來,神色分明是想撫摸他的臉:“……現在想逗你笑一笑,可真不容易。”

    屈方寧下意識往後一縮,禦劍冰冷的手套碰到了他耳邊,卻是一沾即走,淩空躍上井沿,將他拉了上去。

    不過這一次到了他手裏,就沒得可逃的了。他的一隻鹿皮手套不知失落在何處,禦劍便將他的手完全握在掌心,帶著他往前走去。

    屈方寧在他身後,眼睛不敢抬起來,隻垂頭看著深雪中的腳印。禦劍腳步沉穩,每一步都將雪牢牢踏實,靴底花紋在雪地上印齒分明。他呆看了一會,玩心大起,踩著他的腳印小心地走起來,一路蜿蜒,瞧來仿佛隻有一個人獨行。

    他玩得性起,渾然不覺前方腳步已經停下,鼻子在他寬闊的背上一撞,撞得甚為疼痛。禦劍立足迴頭,無奈道:“驛帳到了。”

    屈方寧揉著鼻子,含混應了一聲,貓腰往小小帳篷中鑽去,見本應駐留門口的哨兵蹤影全無,地下一堆煙柴幾乎燃燒殆盡,隻餘一掛黑煙,幾粒紅燼。他嗆得咳嗽幾聲,輕車熟路地從東麵一條舊帳幔下抽出一包白炭,嘩啦一聲倒入火灰之中。正蹲在地上鼓腮吹火,帳門給人敲了兩下,禦劍一手打起氈門,在風雪中笑望著他:“不請我進來坐一下?”

    屈方寧忙道:“將軍請坐。”架起鐵銑架子,燒上一壺冷油茶,見禦劍頗感興味地端詳底下的木炭,立即暗叫一聲糊塗,詭辯道:“這是牧民見我們巡察辛苦……不,是哈斯領主犒勞我們營的。”又挪一下屁股,擋住存貨藏匿之處:“隻剩這幾根了,再也沒有了。”

    禦劍看他欲蓋彌彰的模樣,實在是有意思,唬道:“你慌什麽?”

    屈方寧強自道:“沒有慌。”話音未落,身後不遠處砰塌一聲,木炭轟然泄地,連帳幔下也杈出好些。這一下到底無從分辨,隻得認罪:“是我找軍務處要的,不關他們的事。你要罰,就罰我一個人好了。”

    禦劍靠他坐下,低笑道:“怎地這般老實守矩起來?換了從前,早就頂了一萬句嘴,撂臉走人了。”將凍得筆挺的黑裘擲到一邊,堅冰一聲裂響,砸出一片冰沫。

    屈方寧心中說:“我不跟你講從前。”也將白貂裘解下,仔細鋪平烘幹。近了火氣,才知膝蓋以下已經沒了知覺,遂伸直了一雙長腿,連靴子一起搭在火邊。隻覺腳底有些灼燙,腳趾一動,才發現靴底已經磨穿,連襪子都凍住了。

    禦劍看得好笑,捉了他的腳放在膝頭,向火烤了一烤,嚓一聲將他厚厚的小牛皮靴筒撕開,猶如撕紙一般。即道:“這靴子穿了多久了?皮子都磨絨了。鄙軍幾時是這麽苛待將士的?我怎麽沒聽說過?”

    屈方寧襪子也磨破了,對著火光胡亂晃了晃腳趾,道:“新鞋子太硬了,沒有舊的貼腳。”

    禦劍推起麵具,一手握住他露出來的腳踝,聞言逗他道:“別人是衣不如新,你是鞋不如舊了?”

    屈方寧嗯地點了一下頭:“舊的舒服呀!”

    禦劍看著他笑道:“我也是個舊的,你怎麽不要?”

    屈方寧想了想,道:“你的心不好。”

    禦劍道:“怎麽不好了?你掏出來看過?”順勢牽起他的手來,往自己胸口帶了一帶。

    屈方寧眼底異光一閃,就勢變屈為張,拇指與食指捏環為訣,末尾三指綿力一吐,向他寬厚胸膛下有力鼓動的心髒斜插下去。

    可惜指端剛剛觸及他軍服外衣,隻沾到一縷濕氣,已被禦劍單手擎住,跟平日玩鬧一般,將他的手牢牢握在掌心,笑道:“知道你厲害,不鬧了。”

    他自知功力相差太遠,隻得悻悻抽手,心中暗暗道:“遲早掏了你的。”

    卻聽禦劍道:“寧寧,你要殺我,平日是沒什麽機會的。隻有同床共枕之時,趁我神魂顛倒之際,從下往下這麽舉手一剖,才能一擊成功。這法子簡便易行,你不如試一試?”

    他也就是口頭調戲一下,未料屈方寧垂下了眼睛,似乎當真在考慮此法可行與否,繼而抬起眼來:“從前沒問過你,你是不是很喜歡跟我睡覺?”

    禦劍禁欲已久,前幾天夢中才把他按在身下幹了一通,進入他身體的甘美感還記憶猶新,聽他問得這麽露骨,下腹火燙般一陣燥熱,瞬間就有了反應,口頭卻道:“我說過,更想要你的心。”

    屈方寧一動不動地注視他的眼睛:“那你為什麽舍得把我送給別人幹?”

    禦劍心中一凜,滿腔情_欲立即冷卻,冷靜了一下,才低聲道:“以後不會了。”

    屈方寧靜靜道:“什麽不會了?是不會再把我送到別人床上,還是下次國難臨頭之時,不會犧牲我保全大局?”

    ※※※※※※※※※※※※※※※※※※※※

    謝謝投擲炸彈地雷的各位gn。不過這個文不坑的話,大概年底就會出書……所以地雷炸彈什麽的可以不用麻煩的!大家的熱情我收下了!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花近江國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孔恰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孔恰並收藏花近江國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