屈方寧正睜大眼睛等著聽他的甜言蜜語,給人橫加幹擾,已經很不高興。一聽柳狐開言,更是恨上加恨。這兩個老東西早不來晚不來,偏偏今晚上趕著茬往主帳裏湊,可不是故意給自己找不痛快嗎?

    禦劍看著他兇狠的眼睛,目光帶笑,開口道:“柳狐將軍深夜到訪,有何見教?”

    柳狐笑眯眯道:“無事不登三寶殿,有情才敲月下門。在下方才小寐,忽憶將軍英姿……”

    禦劍一手撫摸屈方寧大腿,淡淡道:“有話就說。”

    柳狐幹咳一聲,訕笑道:“那在下就直說了。鬼王殿下,親王與大叔般假意鬧崩,實則暗中勾通。明晨時分,就要合力剿殺你我於此了!”

    屈方寧陡聞奇談,不禁吃了一驚,心道:“柳老狐狸怎地惡人先告狀?”

    禦劍將他腰身一收,令他看向自己,極其低沉地迴了一聲:“哦?”

    柳狐神情凝重地走近一步,壓低聲音稟告:他老人家早就發覺白石軍這次起兵,其中大有蹊蹺。上次親王一腔激憤,上陣殺敵如麻,不計死傷,絕無講和之理;這一次卻小心翼翼,束手束腳,想法設法減少正麵衝突,流血傷亡更是少而又少,殺敵統共不到兩千人。他與紮伊王宮之間達成了甚麽不可告人的協議,還用明說嗎?伊恩圖早些年間,更有一句話流傳:畢羅除三赫,如斷一臂;千葉失禦劍,如梟其首。如今一臂一首皆在他勢力範圍內,這良機可是稍縱即逝,他怎會不為大局著想,反去計較睚眥私怨?至於奪妻之仇,更是不足掛齒。為部族千秋大業,何惜區區一女子!望鬼王殿下及時識破敵人奸計,早日定奪為要。

    屈方寧見他大放厥詞,實是說不出的荒謬,又是疑惑,又是好笑。聽他口沫橫飛,細數白石軍種種可疑行跡,即橫掌在自己頸上一劃,示意:“他那天還想讓我去送死呢!”

    禦劍捉住他的手,聲音略微一提:“我對親王求援之事,亦早有疑慮。經柳狐將軍一點撥,這才豁然開朗。不知將軍當日引我……愛子入穀,可是為了避人耳目?”

    這愛子二字就響在耳邊,契合他灼熱之物向前一送,屈方寧一瞬間幾乎低叫出聲,忙緊緊咬住嘴唇。

    柳狐坦然自若道:“正是。實不相瞞,伊恩圖早就來找過在下,邀我共同對付貴軍。他當日言道,憑借三方軍力,任你有通天本領,也是無計可施,隻能坐以待斃。又雲閣下與屈隊長關係非同凡響,如能誘捕屈隊長為質,閣下必定心緒大亂,到時手到擒來,自不必說。更許下承諾,此役之後,鹽鐵絲綢均讓利三分,如有踏平妺水之日,水草豐美處盡歸畢羅。”

    禦劍嘖了一聲,道:“這可是一本萬利的買賣,柳狐將軍如何不做?”

    柳狐嘿笑道:“在下雖不如鬼王殿下智慧無邊,卻也不是傻子。畢羅南部與紮伊邊境接壤一千餘裏,他們一旦坐大,危險的就是我們。情勢險迫,那些假文虛禮也不說了。我三番四次敗於將軍之手,說沒有一點忌恨,那是假的。單挑獨鬥若能取勝,在下焉能低這個頭?隻是兩害相權取其輕,這一點將軍比我明白得多。此時攜手,雖屬無奈;來日兵戎相見,或互通婚姻,誰又說得準呢?”

    他說到後來,語速漸快,音調駁雜,聲音也不似平日優美,仿佛一張好端端的虛辭假麵為人揭開一角。屈方寧在禦劍懷中側耳聆聽,如不是見到禦劍眼含譏誚,幾乎便要相信了。

    柳狐聽帳中無聲無息,試探叫道:“鬼王殿下?”

    這口吻與方才伊恩圖如出一轍,屈方寧幾乎笑出聲來,忙把臉埋進他肩窩。

    禦劍頓了一頓,才沉穩開口道:“……我考慮考慮。”

    柳狐顯然沒想到他如此輕描淡寫,在門口怔了一怔,才道:“半個時辰之前,伊恩圖已派出暗衛,向王軍營地疾馳而去。將軍一向善於先發製人,必不至令兩軍將士陷於被動。”

    禦劍道:“柳狐將軍老當益壯,精力絕倫,一雙慧眼更是明察秋毫,著實令人自歎弗如。隻是白石軍如有異心,憑他們那點謀略布置,倒也不足為懼。將軍請迴罷!時近三更,我不忍打擾將士酣眠。鄙軍懈怠慣了,不比貴軍善於枕戈待旦。”

    柳狐不悅道:“我一片誠心前來示好,鬼王殿下卻是句句帶刺。前路多艱,何不坦誠一些?”忽而話語一頓,鼻翼翕動幾下,語氣急轉直下,風度翩翩道:“……那就不打擾殿下安眠了。”略施一禮,就此離去。

    等門口腳步一消失,屈方寧立即按捺不住好奇,纏著禦劍追問底細。禦劍敷衍道:“探我口風罷了,不管它。”屈方寧哪裏肯滿意,胡打蠻纏,尾巴亂拍。禦劍無奈道:“孰真孰假,明天一早便見分曉。”屈方寧道:“可是他們說得截然相反呀。”禦劍看他笑道:“嗯。你相信誰?”

    屈方寧側頭想了片刻,道:“……誰也不信。”

    禦劍嘴角挑起,眼底卻有暗光一閃:“伊恩圖你也不信?”

    屈方寧蹙了蹙眉,遲疑道:“我總覺得他的提議雖然無懈可擊,但就因為太順理成章了,反而叫人有些害怕。世上許多陷阱,看起來都是又美麗、又甜蜜的。獵人在捕獸夾前,不也要放一大塊肥肉麽?……”見禦劍注視自己的目光頗有笑意,頓時心虛起來,說話也開始結巴了:“我、就是這麽胡扯一通,你……你別笑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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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禦劍道:“說得很有道理。怎麽是胡扯了?巴達瑪性情爽直,卻不是魯莽躁進之人。今日陣前叫罵,稍嫌刻意了。柳狐射燕飛羽那一箭,也是破綻百出。我估計伊恩圖前腳到訪,是虛晃一槍;柳狐後腳來到,才是釘腳敲磚。以伊恩圖的頭腦,不足思慮至此,想來多半是柳狐的主意了。”忽然笑起來,嘲道:“這兩個東西湊到一起,倒是臭味相投,合襯得緊啊!”

    屈方寧似懂非懂,道:“他們是想誑咱們跟親王合盟麽?到時前有王軍,後有老狐,白石軍再驟然變臉反撲……咱們豈不是危險之極?”

    話剛出口,已知自己愚昧。果然見禦劍笑意更深,更是羞臊萬分,支吾道:“我……說錯話了。你當然有辦法的。”

    禦劍欺身過來,低聲笑道:“四萬對十五萬,我又不是神仙,能有甚麽辦法?”

    屈方寧明知他在說笑,心中仍是一陣動蕩,情難自禁,低聲道:“那我就跟你一起死了!”

    死字出口,眼底突然一熱,連忙強自忍住,尾音幾乎發顫。

    禦劍神思似在別處,沒體察他的異狀,隻隨口笑道:“小孩子滿口死啊活的,左右是不要本錢。”翻身上來,埋在他體內的部分又開始漲大:“想跟我一起死?來,現在就滿足你。”不消說,又狠狠搗弄了他一番,直至他滿身大汗、真正死過一迴才罷。

    這趟下來,屈方寧到底支撐不住,連腿都放不下來,勾在他腰上就欲睡去。禦劍替他清理身體,抱起他送迴春日營軍帳。一幹睡蟲仍在鼾聲大作,與離開時並無二致。禦劍將他擺置在烏熊身側,見他撐著很困的眼睛看著自己,哄道:“睡一會兒。”

    屈方寧全身虛綿,恨不得大睡一場,卻堅持伸出一隻手,拽住他一邊褲腿。

    禦劍半蹲在他身邊,好笑道:“幹什麽?舍不得我走?”

    屈方寧說不出話,睫毛胡亂動了動。

    禦劍眉心一動,俯身下去,在他唇上吻了吻,低聲道:“明天見?”

    屈方寧臉色舒展開,極輕地迴了句:“是、今天。”仰麵朝天,已經睡過去了。

    禦劍在他身邊呆了片刻,等他唿吸均勻,才摘下他的手,無聲無息地出帳去了。

    次日天色未明,什方、郭兀良輕騎前來,千餘親兵相隨,無不狼狽萬狀,馬腹淤泥板結。禦劍早在營地前迎接,見狀眉心一蹙,上前道:“如何?”

    什方年紀已五十餘,一路勞頓,精神已極為不濟,隻報出四個字:“大雨不止!”便一頭栽落馬背,鬼軍侍衛忙搶上扶住。郭兀良亦是滿麵疲倦,下馬奏報道:“如昨日飛鷹傳訊,其藍沼澤浸雨,淤泥橫流,八萬守軍困於璿璣洲,未能如期前來接應。兀良謀事不周,願受責罰。”

    禦劍一拍他肩頭,歎息道:“老天爺不賞臉,那有甚麽法子?”望一眼風雨欲來的畢羅大營,目光甚為陰沉。

    伊恩圖此時卻著人前來相詢,問他如何調派行事。同時急報傳來:紮伊王軍已在相思林左近。

    相思林是紮伊接壤繁朔所在,白石連綿,最高峰狀如二人相擁,乃是無數年輕勇士拋灑熱血之地。郭兀良麵色沉凝,道:“當年征戰畢羅,亦曾取道於此。相思林地形複雜,難以追擊包圍。我與什方將軍分兩路掩護,全身而退,並非困難。”

    禦劍淡淡道:“退?來都來了,怎能退?”命人吹起鼓角,鬼軍如黑潮湧出營帳,轉瞬之間,便已列隊為陣。

    郭兀良微微一怔,神色轉為震驚:“不退……卻是要主動出擊麽?這……怎麽能夠?”

    禦劍無聲一笑,眼中卻是一片肅殺:“畢羅除三赫,如斷一臂;紮伊失親王,如梟其首。如此良機可是稍縱即逝,輕輕放過,豈不可惜?”

    什方為人攙扶過來,聽他話中含意,竟有同時吞並三方之心,一時也不禁駭住:“將軍,兵力懸殊四倍,你……可有良策製勝?”

    禦劍哂道:“甚麽良策?兵力不足,那就隻能借了。”

    什方見他目光望向相思林方向,順他思路一想,遲疑道:“繁朔以不偏不倚立國,如何肯發兵相助?”

    禦劍不答,隻向鬼軍隊中一人看去。

    隻聽他森嚴低沉的聲音緩緩響起:“屈隊長,請你前往繁朔烏枚湖,向左京王借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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