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綠酒

    南曆永寧三年五月,其藍魚麗公主的婚訊,傳遍了草原每一個角落。

    人們一聽這消息,簡直都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急忙問那傳訊的人:魚麗公主?就是那個戰功赫赫、眼高於頂,天下的男人一個也看不上眼,二十八歲還沒嫁人的魚麗公主嗎?

    傳訊的人也被問得煩了,一疊聲的說“是啦、是啦”,立刻就走去下一個地方,別人雖然還有一肚子的疑問,也已經捉不到他了。

    大家聚在一起,熱烈地談論起來。

    魚麗公主要嫁的人是誰?長的是甚麽模樣?有甚麽過人的地方?不不,敢娶這位公主,勇氣已經是非常過人了。

    說來說去,總也沒個確實的消息。

    不幾天,神樹祭祀的日子,便到來了。

    神樹巫祝之會,是千葉三個月一次的節日。鬼方國的大巫師把臉上塗得紅紅綠綠的,赤足搖著旗幡上的赤金鈴,以尖尖的白草蘸水,向人們祈禱祝福。平日絕難見到的王公貴胄,此時也能遠遠地看一眼了。

    神樹生長在棵子坡對麵,體大葉茂,樹冠好似一朵綠雲,族人唿為“娘娘樹”。

    水邊也架起了一座高高的祭台,竿子上掛著青花的瓷碗,盛有淨水、美酒、羊肉。鬼方女巫低低地吟誦經文,一名伊克昭盟的聖女立起足尖,踏在瓷碗細細的邊沿跳舞,輕盈得好似一片羽毛。人人都擔心她會突然掉下來,但她總是一個軟軟的折腰,便安然無恙地繼續跳下去了。

    安代王與王後穿著盛裝,叩拜樹神,王子、公主、將領、文官們也依次上前祭拜。

    大王子我龍必才十八歲,已經滿麵虯須,看起來十分威風。他一眼也不看祭台,拜完就神氣十足地走了。他的同伴車唯,卻向台上跳舞的聖女看了一眼又一眼。

    儀式完畢的時候,安代王頒下一條使令,命的爾敦、小亭鬱二將赴其藍,為魚麗公主慶婚。

    人們轟然一聲,十分關心。

    的爾敦將軍是王後之兄,性子十分和善,人人見他都叫一聲“老敦”。小亭鬱卻是不常露麵的,隻知是亭西將軍的獨子,整天坐著輪椅,似乎是不能走路的。

    大家往輪椅上一看,隻見一個容貌清俊、身姿秀麗的少年,緊緊蹙著眉頭坐在那裏。要不是臉色太過蒼白,簡直是個少有的美少年了。

    於是大大地可惜了一番,也就不再聚在一起,漸漸的都散去了。

    小亭鬱的眉頭,卻越發蹙得深了。

    王公大將聽到消息,都紛紛向的爾敦打趣,又給亭西將軍道賀,祝願小將軍路上平安雲雲。

    的爾敦將軍故意把眉頭皺著,粗聲粗氣地說:

    “魚麗跟咱們禦劍將軍是十幾年的交情,這差事活脫脫就是他的,怎麽派了我這老頭子去?”

    綏爾狐立刻笑道:

    “老敦你不知道,魚麗公主當年可是愛慘了禦劍,拚了命的要嫁給他,可惜咱們將軍喜歡溫柔的女子,不好她那一口。公主一怒之下,立誓永不嫁人……你讓他去,豈不是撩動了人家的傷心事?”

    沒聽過這件舊聞的,隻覺得十分好笑:

    “這公主也太驕傲啦!咱們禦劍將軍是草原第一的英雄,想嫁給他的女孩子千千萬,要是每一個都不願嫁給旁人,那可怎麽了得?”

    而那聽過又多嘴的,也忍不住古怪地笑著,說:

    “那更該換人去了!如今奈王妃過世也有四五年,將軍滿懷喪妻之痛,總是一個人住在鬼城,平常請他也請不來。事隔多年,如讓他與公主重新相見,他們傷心人對傷心人……”

    一群人都露出了神秘又古怪的笑容。隻有王子之師郭兀良將軍,還能說幾句公道話:

    “你們幾個老不正經的,滿嘴的亂談。魚麗公主跟將軍是知己好友,何來什麽兒女私情?將軍平日在鬼城是為練兵,不願給人打擾罷了。”

    又向小亭鬱溫和地囑咐:

    “萬萬別聽這些鬼話,到其藍隻管喝酒送禮。老敦如果喝醉了亂說話,就把他拖得遠遠的……”

    王後最小的女兒兔采公主,卻悄悄地問了母親一句:“央輕有公主沒有?”……

    小亭鬱從祭祀中出來,十分心煩意亂。

    父親亭西將軍又在自家帳中訓道:

    “大王說的,你可記住了?無論用甚麽法子,都要把隨央的嘴撬開!萬一不行,打也要打出來!你皺什麽眉頭?真到了那時候,還由得你不成!……”

    偏偏母親雅夫人還四麵走動著,翻找他穿的衣服,嘴裏也念叨個不停,一時禮服的腰帶又不見了,一時衣邊上嵌的寶石又太細小了。

    他一點兒也不願意聽,趁父親說累了,喝一口馬奶酒的工夫,偷偷倒轉著木輪,悄悄地溜走了。

    雅夫人看一眼門口,這才把手上的禮服放下,輕輕嗔怪道:

    “鬱兒不愛這些事情,你為什麽總是逼他?讓他安安穩穩地過日子不好麽?”

    亭西將軍也盯著門口,定定地說:

    “他是將軍的兒子!生下來第一天,便與安安穩穩的日子永遠告別了。”

    口氣雖然嚴厲,卻仿佛帶著一些歎息。

    雅夫人也不再說起,默默地選了一把最璀璨的寶石,一粒粒釘在禮服的袖口上。

    狼曲坪的長草,本來已經長過了腰。因觀看祭祀的人們來了又去,踩倒了許多,露出藏在底下的幾叢素簪花。

    小亭鬱把輪椅停了,呆呆地看著花叢。虎頭繩見了,便自告奮勇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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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將軍,我給你采幾朵花兒來。”

    小亭鬱“嗯”了一聲,也不知有沒有聽到。他心裏想:

    “我才不要離開妺水,去其藍的沼澤裏當什麽賀婚的使者!那個魚麗公主,我根本就不認得。年紀這麽大了才嫁出去,有什麽好慶賀的?央輕的長老似乎很難應付,我能用什麽法子,和和氣氣地把他說服?難道真要……動手不成?”

    一時心口亂得要命,緊緊捂著也不頂用。忽然想:

    “要是方寧在我身邊就好了!”

    一想到屈方寧,就立刻記起那天他藏在床上、最後又不見了的事,雖然知道他必然是用個巧妙的法兒逃走了,但還是不很放心,總是要想:

    “他被屈林抓到了沒有?”

    幾乎是同時,小王爺那懶懶的聲音就在前麵響起了:

    “……車唯,你快點兒走行不行?”

    他心頭一動,撥草望去,隻聽馬蹄紛亂,大王子我龍必帶了一群衣飾光鮮的少年,正自縱馬而來。

    必王子聽見屈林催促,也不耐道:“車唯,你瞎了眼了?看見太陽到哪了沒有?”

    什方將軍的嫡侄阿古拉也張開缺了兩顆牙齒的嘴,附聲道:“正是!你拖拖拉拉,要是誤了王子練箭的時辰,郭將軍怪罪起來,頭一個就把你推上去!”

    車唯慢吞吞地落在隊尾,手裏打橫抱著一件物事,嘿笑道:

    “王子莫怒,這小美人要是你抱在懷裏,也不舍得走快的。”

    小亭鬱仔細一看,見他懷中抱著一個人,被毯子裹得緊緊的,隻露出一頭長長的頭發。

    我龍必嗤之以鼻,道:

    “這種遊方的舞女,給我的女神□□都不配。啊,烏蘭朵公主!星星在她眼前也暗淡無光,月亮也比不上她皎潔的麵龐……我已發誓非她不娶,她是我心中惟一的王妃。”

    他閉著眼陶醉了一會兒,一抬頭,便見小亭鬱的輪椅停在前邊。

    必王子平日隻跟一些殷勤好熱鬧的王公子弟熟絡,與這個冷冰冰的輪椅少年沒甚麽往來,此時也懶得去招唿,揚揚地從他身邊經過,隻當沒有看到。

    車唯正向屈林誇耀道:

    “真正是個美人呐!你看這腰,嘖嘖,軟成這樣,這麽折也不會斷……”

    屈林半閉眼睛,道:“我們家有個奴隸,腰比她軟十倍,長得嘛……”睜開一隻眼睛,打量他手裏的人一番,又閉眼道:“……也漂亮多了。”

    車唯吞了一口口水,道:“真的?”

    屈林懶懶道:“騙你作甚。”忽然向小亭鬱一傾身,道:“表哥,你說呢?”

    小亭鬱給他劈頭一問,不及反應,皺眉道:“什麽?”

    屈林又迴頭對車唯道:“可惜我表哥已把他弄上了床,你來得太晚了!”

    車唯嘖嘖稱奇,看向小亭鬱雙腿,喃喃道:“想不到小將軍雖然……雖然……這檔事卻也不落人後,果真是人不可貌相。”

    小亭鬱全不懂他們在嘀咕甚麽,疑惑道:“你在說誰,方寧麽?”

    必王子突然轉過頭來,怪道:“方寧?這名字有些耳熟。”

    阿古拉提醒道:“就是去年南朝使臣來時,那個……的奴隸,把南使的膽子都嚇破了。”說著,做了個掏心的動作。

    必王子恍然道:“是了,是那個父王賞了戒指的。你們在說什麽,誰上了床?”

    車唯驚道:“奴隸?!……男的?”看著小亭鬱,滿臉驚恐。

    屈林道:“車唯,你懂什麽?男的才別有滋味。我說的對不對,表哥?”

    小亭鬱知道他說的不是好話,不悅道:“你別瞎說,方寧是我的朋友。”

    屈林笑道:“那是我想錯了,你們沒有睡過?”

    小亭鬱心中奇怪,道:“你又不許,我怎麽跟他睡?”

    話音落地,馬上數人頓時一陣狂笑。必王子擦了擦笑出的淚,道:“屈林,你這個表哥,真是……”

    阿古拉忽道:“不好,郭將軍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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