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三娘長長的歎了一口氣,望著身邊的少年郎良久。


    “我前後奔走了二十年,遍訪了無數名山大川隱居高士,最終也隻能留得住許郎的身體,卻始終無法將他完全醫好。”衛三娘說著坐在了石床上握起了少年的手,滿眼哀愁的望著少年定格在二十年前的麵容。


    “這少年竟然就是她的許郎,我的媽呀!難道二十年來這少年是被凍住了嗎?怎麽一點也不會老?”蘇眉一臉不可置信的在雲瀟的耳邊嘀咕著。雲瀟也是驚訝的很,不過她卻皺了皺眉提醒蘇眉小些聲音,怕被衛三娘聽見了嫌棄她們的不懂禮數。


    “我們自是沒有什麽能耐,比不了天下行醫問道的隱士高人。”林探雲話還沒說完被無雙打斷。


    “老板娘,你聽說過紫血靈龜麽?”無雙搶過林探雲的話頭說到。


    “紫血靈龜!”衛三娘聽到後瞪圓了雙眼,瞧著無雙等人。


    她這些年因為許郎的病,走過至北邊境冒著刺骨風雪采百年山參,到過至南疆邊陲獨自入深海找尋龍涎香。不過這些所有的努力隻能換取他的許郎不消散於人間,將身體定格在那年的歲月。


    雖然她仍舊堅持著努力乞求有朝一日能尋得方法,將活死人一般的許郎喚醒。但在外奔走了數年的她,得到了一個鬼市老者答案後最終冷了心,黯然神傷的迴到了太蕪靜靜地守著許郎直到現在。


    當年的衛三娘一擲千金在鬼市詢問神秘老者道;“這世間有沒有起死迴生之法?”


    那老者淡淡的說;“有,也沒有。”


    老者捋了捋麵具下的花白胡須幽幽說道;


    “上古年間世間萬物不死不滅,整個世界千萬年一成不變全無新意。後有一日,神終於厭倦了這個索然無味毫無變化的世界,於是親手創造了輪迴,給與了世間萬物生死定數,想要看看這世界的變化和新意。渺小如蚊蠅螻蟻,龐大似猛虎蛟龍,如亭台樓閣似高山大河全都不再一成不變,世間萬物再也沒了不死不滅的能力。”


    “不過……傳說是有一例外的,那便是天神厭倦了世間後自己入身輪迴前,不小心被一隻烏龜咬了一口。那烏龜自此沾了些神力,身上的血變成了紫色呈現異象,成為了當世唯一不死不滅之物。傳說沾了神力的紫血靈龜,瀕死之人得之有起死迴生之效果,習武之人得之有脫胎換骨之變化。隻可惜傳言這紫血靈龜每百年才現世一次,且又是當世無雙之寶,能的見一次的人都寥寥無幾,世人如今隻當他是個傳說故事罷了。也難怪如此,畢竟人活不過百年,能至古稀那便算是有福分咯……”


    “當時我心如死灰,我不禁怨恨上蒼為何要拆散我與許郎!”


    “我恨!我怨!我不服!我想著哪怕與許郎隻做一夜夫妻,隻要拜了天地,即便是下了黃泉我也定能尋了他去。可這該死的老天爺竟然連這點時間都不給我。”


    去過鬼市後的衛三娘帶著他的許郎迴到太蕪之後,本是想要殉情隨她的許郎一同去了。但卻聽衛子卿說,他有辦法醫治她的許郎。衛三娘將信將疑的讓衛子卿試了一試,誰料到隻懂得舞文弄墨的衛子卿不知何時學了醫術,竟然將本已將死的許郎喚迴了一絲生機。


    那一夜郡守府中一間屋內,整整一夜燈火通明。闊別哥哥許久的衛三娘安靜的坐在屋內,臉上沒什麽表情,絲毫沒有親人團聚時的喜悅。屋內滿滿一桌子的美味佳肴由熱變冷,自始至終也沒人動過筷子。


    “子衿,你終於迴來哥哥身邊了。這幾年在外麵過的還好嗎?”衛子卿坐在主位上滿臉堆笑的問著衛三娘。


    衛三娘愣了愣隨後望向衛子卿,她有些愕然,因為自打記事起哥哥從不曾這樣喚過她。許是自己任性,當年執意要孤身一人闖蕩江湖,離家時與哥哥大吵了一架,哥哥還是有些生氣?


    但眼前的哥哥畢竟還是哥哥,應該還是會像兒時一般寵溺自己的吧。但接下來的兄妹對話卻讓衛三娘逐漸對眼前的這個男人感到了陌生。


    “哥……哥哥,幫我救救許郎吧!”衛三娘沒有迴應衛子卿的問候,焦急的向哥哥求助,


    衛子卿看了一眼躺在一旁架子上的白衣少年,不緊不慢的又對衛子衿說到;“子衿,你先吃點東西。你怎麽這般消瘦了?在外麵吃了不少苦吧。”衛子卿沒有迴答衛三娘,隻是自顧自話的說著關心的話。


    “哥......”衛三娘的心思全在他的許郎身上,瞧著衛子卿沒有接話皺著眉又催促了起來。


    啪!衛子卿一手拍在了桌子上,驚的衛三娘瞪圓了雙眼,望向衛子卿。


    “子衿!你我兄妹二人多年不見,就不能跟哥哥好好說說話,吃吃飯?我有說不幫你救他嗎?”衛子卿陰沉著臉露出了衛子衿從未見過的表情,自她記事起來,哥哥從未兇過他,什麽事情也都是依著她。哪怕她任性的找人比武將人打傷,哥哥賠禮道歉過後,迴頭麵對著這個小妹妹也都生不起氣來,每次也隻是溫柔的耐心說教,從未紅過臉也更未大聲嗬斥過她。如今眼前的這個人讓衛三娘感到無比的陌生,自己出門不過兩三年,怎麽哥哥會像變了一個人一般?


    “好......哥......知道了......”衛三娘愣了半晌低聲迴應道。


    “唉,幾年不見妹妹長大了!再不是兒時那個整天圍著哥哥轉的小丫頭了!”衛子卿一臉憂愁的感歎著。


    “我沒有.....”衛三娘皺了皺眉,稍稍有一些愧疚。這幾年在外闖蕩江湖也沒給哥哥寫封信,也沒迴來看過一眼,著實有些瘋過頭了,怪不得哥哥會埋怨自己。她心裏這樣想著便不再說話,隻是低著頭默默的夾著菜。


    燭火搖曳的屋子內,兄妹二人一言不發,哪怕桌上琳琅滿目的珍饈美味,在這樣的壓抑氛圍內怕是也食之無味。


    良久後。


    耐不住性子的衛三娘又再開口,不過這次她卻沒問哥哥何時救治自己的許郎而是說起了兒時的事情;“哥,我種的合歡開花了嗎?”


    衛子卿聽到衛三娘說話,先是一愣隨後繼續夾著菜道;“開了開了,你走後那年夏天就開花了,挺香的也挺好看的。”


    聽到衛子卿這般迴答,衛三娘不由得皺了下眉頭問到;“那有用嗎?哥?”


    衛子卿一時語塞停了半晌後支支吾吾的說到;“有用有用,挺有用的。子衿,那合歡花泡茶還是挺有用的。”


    “子衿,如今你既然迴來了,那便不要再出去闖蕩什麽江湖了,那本就不是女兒家該做的事,好好待在哥哥身邊吧,哥哥要守著你過日子,哥哥也不給你娶嫂子,就咱兩人像小時候那樣!”衛子卿笑著看向衛三娘。


    衛子卿這一句話灌入衛三娘的耳朵後,她整個人都顫栗了,眼前這個人無論從樣貌身形還是神態舉止都與她的哥哥一般無二,但卻總有一種陌生感圍繞在衛三娘的心頭,從迴來的第一麵見到又產生了。當時她想著許是離家久了的緣故,沒放在心上。但剛剛提到的合歡花卻讓她如同五雷轟頂一般,讓她越發的覺得眼前的人不是她的哥哥!


    “你小時候最喜合歡花,每每見我摘下來吮吸花蜜,都要攔我。還會說到花終將落,何須人折。”衛三娘盯著衛子卿慢慢說到。


    “啊......人是會改變的,後來我發覺合歡泡茶也別有一番滋味。”衛子卿說著拿過茶壺倒了一杯合歡所泡之茶,開始品了起來。


    “可是我們當時約定好了,等合歡開花了後我要摘第一朵,來吃花蜜的。”衛三娘看著眼前的人淡淡的說到。


    “啊?是嗎?我...忘了,哈哈哈......哥忘了。”


    “你不是我哥!”衛三娘更加堅定這個想法了。


    衛子卿笑了笑辯解道;“子衿,你怎麽了?我是你哥啊,哥哥都不認識了?”說罷將身子靠在了椅背上側手撐著頭看向衛三娘。


    衛三娘倏地起身一記掌刀劈向衛子卿的麵門,就在掌刀臨近衛子卿的時候,自門外飛來一記暗鏢打斷了衛三娘。好在衛三娘身手敏捷,一個鷂子翻身躲了過去,迴身望向門外。隻見一個身著夜行服的男人已經悄無聲息的站在了門口手上還握著八隻飛鏢,眯著眼睛盯著衛三娘。


    衛子卿瞧著衛三娘頓時放聲大笑揮了揮手示意黑衣男人退下;“我是你哥,不過......我是你大哥。”


    此話一出衛三娘張大了嘴巴不可置信的瞧著眼前的男人。她是有個大哥,可是自打記事以來從未見過,哥哥總是說等長大了一定要找到大哥,然後一家人團聚。但隨著日子一天天過去,哥哥也不再提起這事,反倒像是父親一般事無巨細的照顧著妹妹。就算是無父無母無依無靠哥哥也沒讓他過苦日子,當時的她至覺得有哥哥真好。


    眼前的這個人也是她哥哥,但卻是第一次相見的哥哥,這麽多年過去了,能再相見也不失是一大幸事。


    “哥哥那?他去哪了。”衛三娘反應了過來,詢問到衛子卿的下落。


    “我就是!”衛子卿慢慢悠悠口吻戲虐的說到。


    衛三娘從眼前這個大哥的話語中感到了絲絲不安,她不說話仍是皺眉盯著他。


    瞧見衛三娘不語,卻相隔他甚遠仍舊防備,麵露不悅。


    “我是你哥,如假包換,二十多年我們沒見。現在得以相見難道不應該抱頭痛哭,而後幸福團聚麽?你這是什麽表情?”


    “我哥呢?”衛三娘再次發問。


    衛子卿眯縫起雙眼深深吸了一口氣,隨後冷哼了一聲搖了搖頭道;“我本不是外人,怎麽現在到好像是個外人?”


    “衛子卿死了,自殺了。”


    衛三娘聽到這瞬間癱倒在地仿佛身上被抽幹了所有力氣。她低頭反複呢喃著不可能,兩手四處亂抓,不肯相信。


    猛然間衛三娘抬頭衝向衛子卿說到;“我不信!你騙我!”說著她用手撐這地踉蹌的站起了身子。


    “聽著子卿做了郡守,當了大官現在有權有勢,我本想著與你們一起團聚,咱們兄妹三人過好日子。所以我走了兩千多裏路,從大漠來到了太蕪!這一路你知道我有多難嗎?有多少次我差點餓死在路上,有多少次我差點病死在路上?你知道麽?”衛子卿越說越激動,語調也不由得高亢起來。


    “可是我走到了,我到了太蕪!”衛子卿臉上逐漸猙獰。


    “我第一次看見了那麽多的馬車,那麽多的房子,那麽多衣著華麗不用為吃喝發愁的富人!”衛子卿說著說著好像眼睛裏泛起了光,看到了當時的模樣。


    “我當時就在想,我也可以過上衣食無憂的日子了,迴頭叫子卿給我安排個官差當當,我也可以有大把的銀子花了。哈哈哈哈......”


    沉默片刻。


    “可是,子卿,不同意!他說他可以給我錢,但不能給我官做。他還讓我自己去識文斷字去考取功名!啊哈哈哈哈哈哈......”衛子卿放聲大笑。


    “這樣不好嗎?”衛三娘反問道?


    “可笑,這世道如此,他卻同我講要走正道?這樣好嗎?”衛子卿有些癲狂。


    “我一而再再而三的同他講,可他就是不同意。我無奈,隻能讓你們把欠我的還給我,可他太固執了。哼,非要拿命抵,你說他可笑不可笑,哈哈哈哈哈......”


    “我們欠你的?”衛三娘不解。


    “當年大旱,家裏沒糧食,眼看著你我兄妹要被餓死,你又得了重病。老東西......他......”說著衛子卿攥緊了拳頭將牙齒咬的吱吱作響。


    “把我賣了!把!我!賣!了!給你換藥!給你們換了糧食!沒有我你們早就死了,你早就病死了!他早就餓死了!哪裏來的少年得誌?哪裏來的郡守之位?你們不欠我麽?你敢說你們不欠我的嗎?”衛子卿朝著衛三娘嘶吼道。


    衛三娘沉默不語,這些事她從未得知,當年他實在太小了,別說大哥的事,甚至連爹爹的印象都非常模糊了。


    “他清高!他了不起!他要做百姓的好官!我不攔著他,但他要把欠我的還給我!你也是!”衛子卿撫了撫額頭繼續說到。


    “算了,他一死了之不認我這個低劣的哥哥,我算他還清了。你我兄妹二人往後好生過日子,多少金銀珠寶富貴權勢我們一同享受,咱們兄妹就不說虧欠不虧欠的事了。”衛子卿自說自話沉浸在自己的美好幻想裏,完全沒注意衛三娘的反應。


    “你不是我哥,我沒有你這樣的哥哥,我衛子衿隻有衛子卿一個哥哥!”


    “你說我欠你的,我的命就在這,你拿去吧!我不願欠你的!”衛三娘果決。


    屋子裏的氣氛較之前更為壓抑,屋內兄妹二人顯然已經決裂。


    “我要你的命做什麽?你可是我的妹妹啊!就算你不認,那咱們身上也是流著同樣的血啊!”


    “我不想欠你什麽,你不是我哥!”衛三娘仍舊堅決的說到。


    “我能幫你救活你的許郎。”


    聽到衛子卿說出這話,衛三娘頓了片刻,隨後緊緊盯著衛子卿一言不發,等著他繼續說下去。


    “你不想欠我的,那便幫我保守秘密,用衛子卿的權利和榮華富貴來還我那二十年!我還可以幫你救活你的許郎!”


    “你若能救活許郎?那我感激不盡。但同樣我不想欠你!他日你若是因為貪贓枉法被人追殺,我便救你一命替你償一命!”衛三娘想不出什麽別的方法來,隻能以命做報答,即使麵前的這個人是與她血脈相連的親哥哥,她也不願與他有一點相欠。


    “都說了,我不要你的命。我要錢!我要銀子!既然你那麽想與我撇清關係,那就給我錢!”衛子卿說服不了她,轉而露出本性。


    “好,一言為定!”


    “哼”衛子卿冷哼一聲坐了下來,拿起酒壺倒滿了兩杯酒。


    “別跟哥哥置氣了,等你那天想通了,叫我一聲哥哥,你還是我的好妹妹。”衛子卿端著酒杯走向衛三娘。


    衛三娘長吐一口氣後推開衛子卿遞過來的酒杯,閉上眼睛緩了一會開口道。


    “我哥埋在哪裏了?”


    衛子卿剛剛提起的笑容又再消失了,一口喝掉了杯中的酒幽幽的說到;“城外東南三裏的樹林。”


    衛三娘聽完後沒再猶豫,快步走出了屋子,不願再多停留一秒鍾。


    望著衛三娘的背影,衛子卿端著的另一杯酒被他狠狠的摔在了地上,揮手命那個黑衣男人跟了上去。隨後一腳踢翻了屋裏的燭台,走出了屋門。


    太蕪城內,郡守府中。


    一個男人背對著身後的熊熊烈火,望著遠方戲虐的狂笑著......瘋笑著......而後笑到捶胸頓足,笑到涕淚橫流。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無雙樓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白歡喜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白歡喜並收藏無雙樓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