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了,文長啊。”


    朱載壡在順嘴提了酒這件事之後,便聊起了正事,他把徐渭留下來可不是為了討酒,而是另有目的。


    “孤聽聞文長你,在真、行二書當中,頗知筆法,遠勝常人。”


    這話一出口,徐渭輕抬眼簾,眼中的幾分了然便落在了朱載壡的視線之內。


    “殿下,您這是打算收一收心??”


    “果然不愧是徐天池啊。”


    朱載壡沒有否認,“孤的性子近日來急了些,需要磨一磨。想要想你討要些運筆上的技巧啊。”


    徐渭此人,在詩、文、書、畫上都有造詣,而且在這四項當中,書法穩穩占據第一。


    其用筆之狂,在有明一代,當屬第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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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因此其作品極為受推崇,不單是時人,更有後人。


    自己在後世,因為職業上的需要,也關注過一些徐渭作品的信息,單單一副徐渭所寫的草書李太白詩手卷,就能買到兩千多萬


    國畫大師齊白石也對於推崇備至,常言恨不生三百年前,為青藤磨墨理紙。


    “迴殿下——”


    徐渭倒也不會拒絕太子這個請求,畢竟君臣之分在那裏擺著,加上還有著知遇之恩,徐渭是不可能拒絕的。


    於是乎照例先是謙虛了一下,“餘年在齠齔,便工翰墨,碑石之間,幾案之上,力不可強,唯勤而拙而已。”


    “字有篆隸八分之異,真行草槁之別,說來慚愧,如今,下臣也隻是對於這真書和草書略有心得,就是不知道殿下想要學哪一種。”


    “呃——”


    這個問題把朱載壡問住了,後世的他對於這書法根本是不了解,而自己身體原本的記憶對於書法也是一知半解,雖說早年學過,但也隻是臨著內府珍藏的法帖,依樣畫葫蘆而已。


    “這兩者的區別,你與孤說一說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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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朱載壡在這個問題上也很實誠,既然不知道,那就大大方方承認即可。


    “迴殿下。”


    徐渭的臉色不變,恭聲迴道,“草與真有異,真書字終意亦終,筆意蒼勁,草書則行盡勢未盡,神縱超逸。”


    “那孤想要收心,是要學那真書??規規矩矩,以此約束自己嗎?”朱載壡的眉頭微微皺起,有些迫不及待地詢問起了這個問題。


    “不——”


    徐渭搖了搖頭,否定了太子的這個說法,而後他抬起頭,對著朱載壡說到,“殿下平日裏,已經多有約束,不可再約束自己,下臣認為當學草書。”


    這話落入朱載壡耳中,讓其臉色微變,深深看了眼徐渭,這徐渭還真是心細啊,把自己都看透了啊,自己確實在約束自己。


    “殿下,這草書可寄托內心所思,將所思流諸於筆端,心思也隨之消散,可謂風行雨散。”


    “好個風行雨散啊。”


    朱載壡聽到這話,頓覺頗有幾分道理,風行就是用來比喻草書的運筆,而雨散則是用來形容內心思緒如同雨一般消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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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殿下謬讚了,對了,殿下。”


    徐渭提醒道,“這良工先利其刀,能書需用好筆,不知道殿下眼下可備著草書筆。”


    “草書筆??這些不同的書體要用不同的筆嗎?”


    “是的,殿下。”


    徐渭說到自己擅長的方麵,其臉上的苦意總是會消散掉幾分,露出些許的傲意,當然這傲意在太子麵前是萬萬不敢流露的。


    “寫書所用的筆與一般臨創之筆是截然不同的。”


    “正所謂臨池逐字變筆,這篆隸,八分,飛白等等都有著特定的運筆之法,也必須要采用相對應的毛筆,除了諸體書筆之外,就連抄寫所用的也要分為寫書筆和小書筆。”


    “就是因為這筆樣式,鋒強弱都會影響書寫,其筆大小長短,以及那強柔或齊尖者,都會影響到整個字的字勢乃至粗細。”


    朱載壡聽得很認真,連連點頭間,也想起後世的一個事情。


    說是小日本那幫子書法家,在滿清的時候來踢館,說中國人已經丟失了原本的運筆之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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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當時國人還不信,那幫小日本就拿出一支唐朝留下來的筆,讓中國的書法家來寫,結果確實跟小日本所說的一樣。


    那些個國人書法家,一個說運筆艱難,一個說粘。


    而其根本的原因就是因為纏紙筆的製筆方式和工藝失傳,導致連帶著運筆法也遺失掉了。


    “沒有錯的,這持筆之法和製筆之法確實關係緊密。”


    朱載壡沉思了片刻,開口詢問道,“孤好像也曾聽聞過,說那唐朝的筆也是極為講究的啊。”


    “那個,那個是不是還有什麽纏紙筆。”


    “殿下博學啊,這些東西,不是老學究是不會了解到的。”


    徐渭的臉上露出些許的驚色,這份見識,太子能夠擁有還是出乎徐渭的意料。


    而徐渭的驚訝並不是空穴來風的。


    這明朝曆代皇帝的藝術造詣,除了明宣宗,也就是那個愛畫畫,愛鬥蟈蟈的大明第一玩家之外,其他人都沒有太多藝術細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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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像嘉靖,他連內府所珍藏的法帖都能交給皇店賣掉。


    “這自從宋代米元章之後,這古法筆早已被今法筆所取代了。”


    “嗯——”


    朱載壡點了點頭,這古法和今法,朱載壡還是有些印象的,古法往往是雞距筆,今法則是散卓筆,隻不過這些是來自於後世的記憶,到了現在,朱載壡也不清楚正確與否。


    “隻不過,殿下,那纏紙筆是不適用於草書。”


    徐渭緩緩開口,“纏紙之後,內有筆柱,那毫毛所容下的墨就小,而且其出鋒較短,不能聚鋒,自然也就不方便使轉和舉按。”


    “舉按??”


    “迴殿下,舉按就是提按,懸腕執筆。唐人往往是依靠筆鋒與紙箋的接觸,來改變筆力,從而影響筆鋒的粗細,是很少用到舉按的。”


    “哦哦。”


    一聽到這懸腕執筆,朱載壡頓時就明白了,“那孤如果要寫草書,那就是要用到那長鋒筆對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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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的,殿下,那長鋒筆,往往是散卓筆,頭勁腹柔,峰銳毫直,適合草隸。”,


    “行,那文長啊,你幫孤看看,孤這幾支筆,是不是長鋒筆。”


    說罷,便轉身來到馬車一側的立櫃前,來迴翻找了起來。


    “殿下。”


    徐渭急忙上前一步,來到朱載壡跟前,“殿下,您要不歇著吧,由下臣替您找。”


    “沒事,這點小事,孤自己來就行了。”


    朱載壡聽到這話,也沒有迴頭,直接擺擺手拒絕了,這點小事都要別人幫忙,那自己不就像是個殘疾人一樣了嗎。


    很顯然,哪怕到現在,朱載壡還是會受到後世的影響。


    一陣翻找之後,朱載壡從櫃子的一側抽出幾個紫檀木盒來。


    先是下意識地吹了下灰,而後放到桌上,打開盒麵,映入眼簾的是幾個被藍布包裹著的錦盒囊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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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等把那錦盒囊匣打開之後,整整齊齊擺著兩個戧金填漆龍紋匣盒。


    朱載壡一邊將那最裏麵的匣盒取出,一邊說道,“這單單湖州每年啊,就要上貢筆料,歲辦筆管共一萬三千五百八十七個,山羊毛十斤五兩,但是其中的極品啊,還是少之又少。”


    “孤這兩支筆啊,算得上極品了,勉強能入眼,若是文長你喜歡啊,到時候也拿去一支。”


    朱載壡此刻已經打開了匣盒,“反正孤也用不完,而且那些上貢的湖筆,最後都是要被送入皇店賣掉的。還不如送人呢。”


    說話間,朱載壡手中已經握著兩支筆了,隨後又將這兩支筆遞了出去,“來,文長啊,你看看這兩支筆,哪支適合草書啊。”


    “好的,殿下。”


    徐渭先是應了一聲,隨後湊上前,彎著身子看了起來。


    這第一支是一支黑漆描金雲龍紋管兼毫筆。


    整支筆整體體黑漆,並用泥金描繪出了雙龍戲珠紋,一頭龍在上,一頭龍在下,而珠子正好卡在筆管正中間。


    而在筆管的上方,則是用泥金寫了一行楷書,“大明嘉靖年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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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筆乍一看十分豪奢,那黑與金之間的強烈對比,讓這支筆的觀賞性極強。


    但是徐渭卻不是看這些裝飾。


    雖說麵上不顯,但是徐渭在內心還是有些想吐槽,這我朝曆代皇帝,自永樂以來,對於器物的追求喜好還是俗了一點。


    當然了,這話,徐渭是不可能說出口的,這要說出來了,哪怕太子這關便過不去。


    徐渭收斂了心神,不去想這些亂七八糟的事,而是集中注意觀察起了那筆管的末端,也就是筆頭部分。


    那筆頭整體偏白,其形製飽滿宛如出土之筍一般。看書喇


    “不行——”


    隻是片刻的工夫,徐渭便搖了搖頭,“這支不行的,殿下,這筆頭雖說眾毛並湊,但是腹高頭怯,勢散形聚,水墨沾浸之後,所寫出的字,也隻是強幹虛殺,枉性誤真,不能寫草書,倒是適合做寫書筆。”


    “噢。”


    朱載壡淡然地點了點頭,雖說剛剛徐渭話中很多東西,他沒能聽明白,但是大致意思他還是清楚的,那就是這支筆不適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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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行,那孤這支筆就放一邊吧,另一支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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