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國子監,位於秦淮河邊上,與那風月之地僅一河之隔。


    其占地麵積極為廣大,幾乎將原本六朝皇宮的舊址全部都占去了。


    不過也沒有法子,畢竟在洪武年間,這裏的人數,單單監生的數量就有著近九千人,所以必須要大一點的地方。


    因此單單供監生住宿的號房就多達兩千五百間,甚至還有特設的留學生號房——光哲堂十四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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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過現在,人數已經腰斬了,這麽大的地方,倒也空蕩了不少,聽著徐渭說,這裏麵,單菜地就有著差不多八十畝。


    有意思,有意思,還真應了耕讀這一詞,能自食其力也好,不像某個不識五穀的聖人一般,一味地貶低農民!


    朱載壡想到這,輕笑一聲,在大馬輦停穩之後,便站起身來。


    一旁跟在身後的兩個技勇太監,透過簾子看到這一幕之後,當即扛著一段木製的步梯,噔噔幾步來到大馬輦一側。


    朱載壡踏著步梯下了輦車,稍一抬眼便能看到一座巨大的牌樓。


    南京四牌樓!


    沒有變,一點都沒有變。


    朱載壡的眼中浮現出些許迷離之色。


    這一直延續到後世的建築在那一刻狠狠震撼到了朱載壡的內心,並不是因為它有多少壯觀,僅僅是因為熟悉,那種熟悉的感覺讓他有那麽一瞬間感覺自己迴到了後世。


    這座牌樓十分厚重,是很標準的四柱三間歇山頂大脊門樓,用的也是皇家專用的黃琉璃筒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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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單此這一點便足以彰顯國子監的不凡。


    牌樓的主體是一堵紅牆,紅牆之中開出三座獨立的漢白玉券門,紅牆之下則是以漢白玉須彌座為依托作為底座。


    最中間的券門最為高大,在這門樓正中還鑲嵌著漢白玉石匾,上刻題額“國子學”


    南京國子監在洪武年間,最開始的稱唿正是國子學,國子監的名稱是後來才改的。


    牌樓的兩側各立著一座亭子,四四方方,很是普通,很顯然那是習禮亭。


    不過,令朱載壡注意的是…牌樓下烏泱泱跪滿人的場景。


    朱載壡一眼掃過,全部都是後腦勺,不,連後腦勺也看不到,這些人全部都是頭戴方巾的。


    朱載壡剛想要說些什麽,卻聽到一聲蒼老但中氣十足的聲音響起。


    “臣李本,忝任南京署翰林院事左春坊左中允,領南京國子監祭酒,領南京國子監諸學官,率率性等堂諸生迎皇太子駕!!”


    此言一出還不等落下,便有著上百道聲音一同唿喊,或蒼老,或年輕,但最終都匯合在一塊,形成相同的話語——“迎皇太子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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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恩——”


    朱載壡此刻早已習慣了這個場麵,麵對上百人的齊唿,根本沒有太多反應,臉色還是平靜如水,“都起來吧。”


    “謝皇太子——”


    又是一道異口同聲的迴複。


    那些個國子監的監生們起身之後,朱載壡掃了一眼,便將目光放在了那些個監生們的穿著上了。


    自己這一路南下,乃至在南京停留的這段時間,所遇到的無非官民軍三類。


    官員們在見自己的時候,必然是要穿著公服的,或紅或青,軍士們則是往往鎧甲在身,而百姓們往往都是上身穿交領窄袖短衫,下穿長褲。


    但是這些個監生的衣袍不一樣。


    他們一個個都穿著圓領右衽的寬袖袍衫,整體以藍色為主,在袖口和衣襟上則鑲有寬寬的黑邊。


    倒不是說他們的顏色,天藍色的顏色並不奇怪,奇怪的是他們的衣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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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一個個袖口寬大到不成樣子,像個布袋吊在那一樣。


    自己來到這個時代不過半年,所看到的就沒有這麽寬大的袖口,哪怕是道袍也不能與之相比。


    這便是直裰嗎?!


    朱載壡腦海中思索了片刻之後,大概能認出來這些監生身上穿著的大概是直裰


    所謂直裰其實就是斜領大袖袍,這衣服穿身上瀟灑倒是有了,但是這些讀書人都不幹活嗎?不動筆寫字嗎??


    這般寬大的袖口,未免過於拖遝。


    想到這,朱載壡的眉頭便有些皺起,而後又看了眼站在人群當中的那些個學官們。


    學官們因為有著官職在身,所以都是穿公服的,這袖口處明顯比監生們的小上許多。


    “李祭酒——”朱載壡喚了一聲不遠處候著的國子監祭酒李本。


    李本聽到聲響之後,先是一愣,看了眼對麵的皇太子,見到朱載壡朝著自己輕點了下頭,這才小跑著來到朱載壡身邊,“臣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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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給你個差事,十天內——”


    朱載壡伸手一指那些站在牌樓前沒有動彈的監生們,“把這些個監生的衣袍袖口都給改小了,至少改成你們公服這個樣子。”


    “啊——”


    李本那一把子花白胡須隨著嘴巴的開合而一抖一抖的,他沒有想到這堂堂皇太子,開口的第一句話居然會是這個。


    他自己昨晚上想了一夜,想破了腦袋,也沒有想到皇太子開口的第一句話居然是這個??


    朱載壡自然不知道李本心中所想,他對於這個名字也是很陌生的,所以也不會花太多精力在一個不出名的人身上。


    他隻是看到那李本嘴巴開合,麵露難色,當即臉色稍沉,“怎麽?這事也做不到。”


    “不不,那個…殿下。”


    李本連連搖頭,花白的長須晃動的更加厲害了,“這監生的衣袍,早在開國之初就已經定下來了,這曆經了上百年,沒有變過。”


    說到這,李本又偷看了眼麵前的皇太子,而後小心地組織措辭,“而且…這衣袍是當初洪武年間的,工部尚書秦逵設計,太祖也是點了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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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呃?”


    聽到這話的朱載壡淡淡的看了一眼李本,眼中有些驚訝,他沒想到這人居然有擔子拒絕。


    不過驚訝過後,便是有些怒氣,這件小事,自己都開了口,居然還辦不成。


    這讓一直以來順風順水的朱載壡有些不滿。


    “怎麽?時間久了?成了默許的定例了?就不去變?哪怕不方便也不變?這是個什麽歪理!”


    “而且太祖皇帝…此一時,彼一時,國都都已經北遷了。”


    李本彎著腰,沒有迴應。


    朱載壡再次看了一眼李本之後,將目光停留在了他胸前的革帶。


    有明一朝的革帶,並不是嚴格意義上的腰帶,往往是束而不係的,隻用細繩係於腋下衣肋之間,所以有時候這革帶會跑到胸前。


    而且這革帶是區分官員品級的要緊之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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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事必須改。”


    朱載壡的聲音響起,“聽說當初南京漕糧被燒的時候,你阻攔國子監的監生們出去救火?”


    朱載壡再次將目光放在李本的革帶上,從四品往往是素金帶,嗯,金光閃閃的,很亮。


    “你這革帶是個從四品的吧。多好的革帶了,你就不想著珍惜嗎?”


    李本一聽到這話,哪裏還不明白太子話中的深意,與此同時,他也猛然驚醒過了,眼前這位太子,可是剛來的時候,就一舉將整個南京的官場給騰空了。


    那手段,那氣魄…


    而剛剛居然還在拒絕,李本想到這,背後的冷汗已經禁不住的往外滲了。


    “殿…殿下——”


    李本一個彎腰長揖,“臣…今天就做,今天就招募雜役,將監生們的袖口全部改小。”


    說完這番話的李本,也不挺直背,就這麽彎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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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了——”


    見到李本總算是識相了,朱載壡的態度自然也緩和了下去,“李祭酒是天下聞名的大儒,不需要如此多禮,來,起身,起身!”


    說到這,朱載壡親自伸出手將李本扶直了身子。


    “老臣…老臣謝過殿下——”


    二人之間的氣氛隨著這番對胡瞬間變得一團和氣。


    隻是朱載壡的心中還是有些刺壓著。


    見微知著,單單衣袍這件事,朱載壡便看出些端倪來,這從細節看整體,看來南京國子監有些舊規怕是要動一動了。


    當然,這些想法自然不會跟李本說的。


    朱載壡重新將目光放在那些監生身上,這些個監生大多是在二三十歲,甚至還有著一臉蒼老的人,極少有十幾歲的存在。


    “恩,李祭酒啊,這些監生的歲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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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迴殿下的話。”


    李本像是對於這個問題早已熟悉,當即也不遲疑,便湊在朱載壡的身邊低聲迴道,“殿下,他們都是率性堂的監生。”


    “噢,難怪——”


    朱載壡了然地點了點頭,那這歲數大點也正常的。


    因為國子監實行的是六堂積分法,從最底層的廣業堂開始,要不斷修滿積分,最終升到率性堂。


    這六堂的升級,可不是兒戲,想要升到最高的率性堂,往往需要七八年的工夫。


    “那行吧,一塊進去吧。”


    “殿下請——”


    朱載壡先行踏出,身後兩排神樞營的士卒跟隨其後,馬芳則和李本一左一右緊跟在其身後。


    除了國子監祭酒之外,其他的國子監學官想要上前,也全部被攔了下來。


    塔讀@ 至於留都警巡院的人,以及應天府的捕班快手則是分散開來,充當著外圍的警戒。


    而那些個監生,也自發讓開一條寬敞的道路,同時一個個都是彎著腰作著揖,朝著朱載壡行禮。


    隻是一個個臉上都殘留著激動的神色,他們見過朱載壡,那一次火場的時候,朱載壡的話讓那些個監生深受震撼。


    如今能再次見到朱載壡,一個個自然是喜悅萬分。


    要不是怕衝撞了車駕,並且學院內也隻許率性堂的前來觀禮迎駕,怕是整個國子監的監生都要跑過來,擁簇在一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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