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8日黃昏,南京城外,北郊的後湖,也稱玄武湖,跟城南的莫愁湖1樣,都是南京上好的風景之地。


    隻不過,不同於莫愁湖是開放的,這後湖則是皇家禁苑。


    後湖的東側,以條石堆砌湖岸,更是在岸邊遍植垂柳,因此此間的風景在後湖之中更勝幾分。


    在這後湖東側,有1座亭子造在池中水上,4周設遊廊曲橋,婉轉連接,連接湖岸和遠處小島,倒是個品茗賞景佳處。


    這亭子為攢尖式8角亭,覆以灰色琉璃筒瓦,4翼高翹,誇張地飛起,宛如鳥展翅1般。


    1排花格長窗包裹住亭子的4麵,4麵雕鏤的槅子上不是糊著紙,而是安上了極為罕見的白色琉璃。


    這些琉璃其實就是後世的玻璃,這個時代國人還不能自行生產出玻璃,而這些都是從故元都城內拆除下來,運到南京城內的。


    亭簷下則是懸掛太祖時期親筆所書匾額“獨醒亭”金底黑字。


    當然這字就不能恭維寫得多好了,朱載壡估計是朱元璋自己按著那些學士的字帖,照著葫蘆畫上去的,因為缺了幾分氣,1眼看去就像是浮著的。


    亭子分內外兩層,外層有8根漢白玉石柱,內層則是8根朱紅色木柱矗立著。


    在這前邊兩側的亭柱上,各自刻了1行字,充作楹聯。


    左側為清風明月本無價,右側為近山遠水皆有情,毫無疑問,也是太祖親筆所書的。


    至於這亭子內部裝修考究,雕梁畫棟,朱漆廊柱自不需提及。


    倒是這亭子中本就極為空曠,乃是1片由大小石板鋪成冰裂紋的8邊形空地,單這1點倒是與那京城的風荷亭頗為相似。


    不過這是本來,亭子的空曠因為朱載壡的到來而變得有些擁擠了。


    先是在亭子內的東側擺了1副黃花梨福祿壽紋5扇泥金描花草圍屏。


    整個圍屏呈山字形,中高兩側低,屏風內為鏤空滿雕雲福紋,雲福紋4周更是高浮雕螭龍遊走,中央開光處更是鑲以雲錦織花,圖案為鬆鶴延年圖。


    而在圍屏前麵的正中央,又擺著1把紫檀束腰馬蹄足龍紋寶座,通體金星紫檀製成,大料之上金星滿布,如雲似錦。


    寶座屏風式圍子上刻有5爪雲龍紋,居中的有1盤龍,龍爪探出,好似遊戲火珠,兩側各有1飛龍相向,騰空而起,拱衛居中的盤龍。


    寶座之上,則是鋪了1層黃龍緞麵的軟墊,另外橫著放了1個彩繡雲龍捧壽靠背,與此同時軟墊上又放了左右各1個的明黃色引枕。


    其實這寶座還不是最好的。


    有明以來,曆代皇室最喜愛的都是那上了漆的,無論是剔紅,還是黑漆描金,亦或是朱漆綠漆,都是不太喜歡原本木色的。


    朱載壡雖說擔著東南監國,以及皇太子的名義,是可以使用這上了漆的寶座,但是朱載壡向來對於這塊很是小心,所以還是用了個不上漆的寶座。


    亭子內的這寶座是太祖時期就堆放在庫房內的,也算是廢物利用了。


    而在寶座的麵前,也就是亭子空地的中央,放上了1座綠地粉彩描金鏤空花卉紋香爐。


    這香爐整體呈8角扁圓形,乃是宮廷禦用之器。


    除了這座大香爐之外,在這寶座的左右各有1座銅胎掐絲琺琅鶴足雙龍耳蓋爐,下配3足紫檀木座香幾。


    此刻,這3座大小不1的香爐,正嫋嫋地吐出淡藍色的輕煙,散入空氣當中,為周圍帶來帶著些許辛辣的香味,那是屬於沉檀的煙縷。


    另外,在這亭子內,還擺著1把紫檀黑漆描金拐子紋4出頭官帽椅。


    此刻的椅子上和寶座上都坐著人。


    “你能這麽快到,實在出乎孤的預料啊。”


    出聲的人正是坐在寶座之上的人,而那人自然就是朱載壡。


    朱載壡說話間,也將視線放在了坐在椅子上的那個老者。


    身上1身大紅色盤領公服,套在他的身上,稍顯得有些寬鬆。


    這滿腮的花白胡子,看起來已經上了歲數了,但是這身子骨看起來倒是硬朗得很,這點可以從他紅潤的臉色中看出來,雖說麵容清瘦,但是氣血倒是不錯。


    而且之前看他走起路來,更是4平8穩,隻不過稍稍有些羅圈腿。


    不過,這點原因朱載壡也清楚,沒法子,畢竟在海上呆久了。


    此人正是直浙總督,打贏了走馬溪海戰,為自己奠定開海第1步的功臣,朱紈。


    而朱載壡問出這問題也確實是因為吃驚了。


    因為今天上午那些個洋人才到,現在快入夜了,朱紈居然也趕到了。


    “迴殿下——”


    朱紈原本就隻是半個屁股搭在椅麵上,現在1聽到太子問話,當即便站起身來,彎腰拱手迴道,“老臣在路上想著萬1殿下對於軍情有什麽疑惑,亦或是在之後又什麽需要老臣幫襯的,老臣卻不在,那可不行,於是便也乘著哨船,先行1步了。”


    朱紈此刻的動作有些生硬,雙眼雖說下垂,但是還是瞟了眼坐在寶座上的太子。


    他其實很好奇太子,正因為好奇,所以朱紈要壓製好奇,壓製之下便讓自己顯得有些拘謹。


    雖說有過多次書信的往來,但是他是第1次親眼見到太子。


    麵前的太子雖說麵容很是稚嫩,但是1身紅地海水雲龍紋過肩龍袍,腰上1圈羊脂白玉玉帶,倒是將皇家的威嚴襯出幾分來。


    其他的,朱紈暫時也沒有看出什麽來。


    “噢——”


    朱載壡恍然,他聽懂了朱紈的話,朱紈說的很隱晦,其實就是想著早點來見見自己,順帶著估計還想著為手下的將士們爭取些利益。


    “對了,殿下。”


    朱紈在說完這番話之後,像是想起了什麽,又從袖子中取出1份信,朝著太子雙手遞出這份信


    “這是??”


    “迴殿下的話,這是管懋光托老臣交付給殿下您的。”


    “管懋光的信?”


    朱載壡聽到這個名字之後,頓時眉頭1挑,但他沒有第1時間接過,而是看向了彎著腰的朱紈,“朱軍門有看過嗎?”


    “沒有——”


    朱紈當即搖頭,恭聲道,“沒有,老臣沒有看過。管懋光在信封上指名讓殿下您親啟,老臣不敢僭越。”


    “哦,沒有...”


    朱載壡的嘴巴1抿,先是接過了這信,而後順手將這信放在了引枕上,“信的事,待會再說吧。”


    “先說說這戰事吧,這戰報上雖說詳實,但是孤還是想要聽聽你的。”


    朱載壡眼中帶著探尋,看向了朱紈,“哦,對,坐,你先坐,坐著聊。”


    “多謝殿下厚愛——”朱紈再次彎腰行禮,而後緩緩坐下。


    “這次海戰大捷,孤很欣慰啊。”


    朱載壡的手指輕敲引枕,“孤聽說啊,你朱軍門在矢石交集間,免胄指麾,親臨督戰,親冒鋒鏑,進不避難,確實是條漢子啊。”


    “殿下您過譽了!”朱紈當即又是1個抱拳。


    “不不,孤這可不是過譽啊,而是實話。”


    朱載壡伸手點了點朱紈,臉上洋溢著笑意。


    要知道,現在這大明軍中,大部分的將帥才能不及中人,就連膽氣也不足,臨陣對敵,哪怕是親臨,也必遠遁數十裏外,還厚顏無恥地說是持重。


    正是因為如此,像朱紈這般有膽氣的將帥才顯得可貴啊。


    “你朱紈可是是1條水中蛟龍啊,可謂命世雄材,好,很好!”


    “殿下,老臣絕不敢居功。”


    朱紈再次直接拒絕了太子的誇讚,“此戰能勝,全憑將士用命啊,大丈夫戰死沙場,馬革裹屍,本就是榮耀,但是火斌的屍首卻是拚不全,這讓臣難受…”


    朱紈說話間,語氣已經帶上了些許悲痛,眼眶微紅,“還有很多士卒就連屍體也找不到,隻得帶迴他們的衣冠。”


    朱載壡聞言1愣,原本有些興奮的心情被朱紈這1句話瞬間澆滅了。


    與此同時,朱載壡的嘴角泛起1絲苦笑,看向了朱紈,許久沒有說話,整個亭子的氣氛驟然沉寂了下去。


    最終,他緩步走向朱紈,還不等朱紈再次起身,朱載壡便伸出雙手,壓住了要起身的朱紈,而後又在其肩膀上輕拍了幾下,“孤明白的,孤明白的。”


    朱載壡1邊說著,1邊望向了亭子外,此刻晚霞將金光灑向湖麵,晚風輕起,吹皺了亭子外的湖水,綠波輕盈,更有幾尾紅錦鯉遊曳湖麵,端是1番美景。


    但是朱載壡的心頭卻因為朱紈的1番話而顯得無比壓抑,因為他再次想起了那些戰死的將士們。


    “好了,不說這個,戰死將士們孤自然是有所安排的。”


    朱載壡沉吟了許久之後,收拾好心情,再次轉換了話題,“朱軍門啊,這海寇還有1股,也就是粵寇,他們出沒海濱,賊狡且眾,朱軍門以何計擒之?”


    朱紈的眼簾微抬,看向了麵前的太子,他也明白剛剛自己說的話讓太子有些下不來台了,也引起了太子的悲傷。


    因此在麵對這個問題的時候,他在思考該如何迴答,不過他並沒思考太久,隻是片刻之後,便緩聲答道,“老臣將奉聖上並太子神威,竭股肱之力,衝波出戰,1角勝負。”


    “呃——什麽??!!”


    朱載壡聽到這話,瞬間臉色1沉,剛剛朱紈的這迴答很令他不滿意,這是套話!而他朱紈最不需要的就是套話。


    他朱紈這是把自己當成不通軍事的,高高在上的上位者了。


    “朱軍門,你這話就等於沒說!孤要聽具體的——”


    朱載壡的語氣有些重了,“不應該啊,朱軍門你怎麽會說這種話??看來你是把孤當成了…”


    “殿下——老臣…”朱紈聽到這話時候,當即又從椅子上匆忙起身。


    此刻的他也聽出了朱載壡的不滿,他剛剛說的確實隻是套話,在官場上打滾了數十年的朱紈,雖說性子剛直,不通人情,但是那也是分對象的。


    對於太子,朱紈這次打算是先說說套話的,但是這…現在看來又是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


    “好了,起來吧。這話是表明你的勇氣,對吧,孤知道的。”


    朱載壡搖了搖頭,再次揮手讓朱紈起來,“但是孤想要的是計劃,是具體的細節,是像上次發給孤軍報1樣的細節!!”


    他看向了還跪在地上的朱紈,再次暗自搖了搖頭,這朱紈確實不適合當官啊,根本摸不清上位者的脾性啊,該耿直的時候搞圓滑,不該耿直的卻耿直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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