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銀月如勾。端的萬籟俱寂之時,這柳林洲的首富馬家卻是燈火通明。院子裏傳來了打鬥之聲。


    細看,卻是一群護院家丁,在圍攻一個衣袂翩躚,眉目如畫的美男子。


    眾護院的武丁一個個滿頭大汗,但那以寡敵眾的美男子卻還是一副輕鬆自在,閑庭信步的模樣,每一舉一動,俱是瀟灑優雅。若此時有家中女眷路過,隻怕都是要失了魂的!這公子哥兒,真真是比那美貌女子都要妖嬈三分!


    而這時候,馬家的老爺,卻是滿頭大汗,他問身邊的管家:“教頭們都去保護少爺了麽?”那可是失而複得的獨子啊!既然迴來了,自然是不能再有半點閃失的。


    “迴老爺,那邊都安排妥當了。隻是……”年邁的管家看看亭中那長身鶴立的人,有些擔憂道,“教頭都去公子那兒了,這些武丁定然是攔不住他的,老爺,你還是迴後頭去避一避吧!”


    大腹便便的馬老爺微微一愣,接著轉身就走,一邊走,一邊拿出手帕擦額頭上的汗:“你說的對,你說的對!光顧著玉兒了,我這老糊塗啊!”


    然而,他還沒有走幾步呢,那一襲紅衣就落在了他的身前。月光落在前麵那人的身上,讓他搭在身後的墨色長發與那鮮豔的紅衣形成了極具衝擊力的對比,看得馬首富的心跳都不由得多跳了幾拍。


    “馬老爺子,別來無恙啊……”那人緩緩迴身,笑顏如花,如同在暗夜裏綻放的罌粟一般美得讓人窒息。


    馬首富拿起手帕擦了擦額角的汗水,強笑道:“嗬……嗬嗬,無恙……無恙。陸公子,您向來都是在水上的芙蓉,今日是什麽風將您吹到這來了……”前兩天他剛接到“水上羅刹”陸北風的勒索信,第二日,寶貝兒子就自己迴來了。他心中高興啊!不僅兒子好好的,還省下了一大筆錢。沒想到,這就樂極生悲了,這向來在水上營生的陸北風,這次竟然找上了門來。


    “馬老爺子,你不要緊張嘛,我不是來問你要銀子的!”陸北風依然是笑吟吟的模樣。


    “誒?不要銀子?”馬首富是個守財奴,一聽不要銀子,這臉上就堆上了笑,“嘿嘿嘿!原來如此,陸公子不早說……”嚇死我了!還以為是來要贖金的呢!那可是老大一筆錢哪……他雖然準備好了,但真的是不想送出去的。送出去,他至少要一個月吃不下肉……


    “我今日來,是來找你家玉公子的。”陸北風雙手環胸,嘴角依然帶笑。


    此言一出,馬首富剛放下的心登時就又提到嗓子眼兒了,臉色刷白。這可是馬家唯一的寶貝兒子啊!錢都沒有他重要的!馬首富都快哭了:“陸公子,我們還是談一談錢的事情吧……”


    “這可不成,我陸北堂也是江湖上排的上名兒的人物,既然肉票跑了,這贖金我自然是不能要的。但是,出了這等事情,我心情肯定就不好了……”


    “誒喲……陸大俠,陸爺爺……我馬家可就這麽一個獨苗啊!你手下留情……我……我就當犬子沒有迴來,照樣給您贖金,雙倍!雙倍如何?!”馬首富急的滿頭大汗,那手中的小手帕完全不頂事兒了。濕噠噠地都能擰出水兒來……他馬如進什麽都不缺,錢更是多得數不清,但就是子息單薄,都年近五十了,也就得了馬玉這一個兒子,馬玉上麵本還有六個姐姐的,但是,夭折了五個。也就是說,現在馬如進膝下,就這麽一雙兒女了。也不知是命裏如此,還是年輕的時候為了生意做了太多不好的事……


    “嘖……我陸北堂缺這點銀錢不成?!”陸北風被他那一臉痛心又掙紮的樣子惡心到了,“快點帶路,你家公子若是能說出我想要的東西,我自然是不會為難他的。若是不能……哼!”


    “這……這……這……”這真的很為難的好嘛!要交出兒子啊!唯一的兒子啊!斷子絕孫的話錢就都白賺了啊!


    “馬老爺,你覺得,你不帶路,我就不能找到貴公子了麽?還是說,你不介意我的心情更差一點?”陸北風的臉色已經冷了下來。


    “請……陸公子這邊請……這邊請……在下年紀大了,反應不好……”水上羅刹陸北風情緒起伏不定,翻臉比翻書還快,但是說話卻是說一不二的。既然他說隻要玉兒能答出他的問題,自然就能放過玉兒,那也一定不是騙人的。這馬家也就這麽大,自己若是不帶他去,以他的能力自然也是能找出玉兒的位置。方才自己也看見了他的能力,若是讓他和自己家的那些個教頭交手,那些教頭也隻有交代的份兒。


    馬如進到底是久經商場的,一下就明白過來了其中利弊。


    與其這麽快就得罪了他,不如就帶他去玉兒那吧。


    於是,年過半百的馬首富,便亦步亦趨地帶著陸北風朝自己寶貝兒子那裏去。


    到了那被重重圍住的院子門口,馬如進揮了揮手:“讓路吧!”


    這些教頭裏,自然也有些是馬如進江湖上請來的人物,一眼就認出了馬如進身後的,正是他們要防的陸北風。登時就有些摸不到頭腦。不是說不能讓這個人去公子的屋子,無論如何都要攔住麽?!怎麽眼下竟然叫人讓路了?他們還想和這人交手呢!這陸北風,大抵也就是在水上功夫厲害,這上了陸地,應該也不怎麽樣吧!


    這麽想著……那些人竟,沒有幾個讓開的……


    馬如進心中“咯噔”一聲,拿眼去覷陸北風的臉色,果真看見陸北風的神色又冷了幾分,登時心中警鈴大作,這是要害我馬如進麽!遂大聲罵道:“做甚麽?做甚麽?做甚麽?你們一個個都拿著我的錢,現在竟然連我的話都不聽了麽?要是不讓開的,就從我馬家滾出去!沒看見我身後還跟著要見公子的陸少俠麽!趕緊讓開讓開!陸少俠的時間可寶貴的很……”


    馬如進這幾聲吼得老大聲了。一是要震一震眾人,而是想要給屋裏的兒子提個醒兒。要他早早準備。他這個兒子,別的不說,機靈這點兒一向都是他的驕傲。他這麽一番話,他兒子若是聽見了,定然是能知道他的意思的。果不其然……


    院子裏這些個江湖上請來的教頭還沒有來得及說話呢,那小公子就從屋子裏頭將門打開了。戴玉冠,配銀環,一襲月白色的繁花織金長袍,襯得他是器宇軒昂。這番盛裝,仿佛就是在屋裏頭等著陸北風一般。


    小公子折扇一合,就遙遙對著那一襲紅衣的美人作了個揖,接著手就往屋子裏做了個“請”的姿勢:“陸當家的大駕光臨,有失遠迎,還望海涵!”


    “哈哈哈……馬如進,你這兒子比你利落多了!”陸北風大笑著越過了馬如進,如一道紅影一般,在眾人的眼前一閃,就消失在了公子馬玉的房間裏,眾人之中,沒有一個看清了陸北風的身形步伐。隨後,房間的門被重重地關上。


    各教頭麵麵相覷,心中都為自己方才的行為膽寒。這等輕功,若是真鬥起來,隻怕大家齊上都沒有什麽把握能勝了他。而水上羅刹向來喜怒無常,若是方才真的惹惱了他,自然是吃不了兜著走。


    “那個……老爺,我們還是在這裏守著麽?!”其中一個問。


    “老爺,方才是屬下僭越了……”這馬府裏到底是個肥差,總比在江湖中漂泊的好,方才馬老爺子發怒,自然是要好好安慰的。


    “唉……先等在這吧。方才我也是急了,大家不要往心裏去。”馬如進一邊擦著額頭上的汗水,一邊道。他素來會收買人心,特別是對這些看家護院的人。這些都是保證自己安全的人物,關鍵時刻賣命用的,自然不能得罪了。


    “老爺說的哪裏話……”聽馬如進這麽說,眾位教頭的心也就放迴了肚子了,同時還覺得,能遇上馬如進這樣的東家,真是幾輩子修來的福氣……


    外麵是在一片緊張的氛圍中或真或假的其樂融融,而屋裏麵,卻是真的其樂融融了。


    “陸當家的請坐!”馬玉笑的眉眼彎彎。雖然馬如進長得不盡如人意,但是馬如進的夫人卻是個頂個的漂亮,是以,這馬玉長得也是水汪汪的。這一笑,將少年未褪盡的稚氣帶出來,是說不出的養眼。他指著桌上的各色糕點,對陸北風道:“時間緊迫,也做不出陸當家最愛的芙蓉糕了,還望海涵!”


    陸北風掃了一眼桌子上的糕點,竟都是他船上的式樣,不禁對這馬玉微微佩服。他大大方方落座,卻沒有吃糕點,隻是笑道:“小公子,你可真是個明白人!後生可畏啊!”


    “陸當家哪裏話。“馬玉見陸北風坐下後,才坐在他側麵,“您不追究我私逃,還對我手下留情,我已經是很感激了。做這些也是應該的。”


    陸北風一聽,嘴角的那抹笑意終於會心了起來:“哈哈哈……果真是後生可畏啊!既然小公子心裏明白,那陸某也就打開天窗說亮話了。她去哪兒了?”


    “路福州枳花鎮。”馬玉以扇子遮住嘴巴,隻露出笑的眉眼彎彎的眼睛來。


    “好!我還擔心她對公子有救命之恩,公子不肯說呢!哈哈哈……看來是我多慮了。”陸北風大笑道。但話裏的諷刺意味倒是很濃。


    “陸當家說的哪裏話。“馬玉還是笑眯眯的模樣,“我生在商賈之家,家裏又就我這麽一個兒子,就注定了我這輩子肯定不會是個大俠,至少不能先是大俠。我得先是一個商人,才是別的人。況且,我有什麽好瞞著陸當家的。您雖是水上的俠客,但這陸上的事情,有多少能瞞過您的呢?您能來問我,倒是我的榮幸了!”馬玉端起手邊的杯子,呷了一口:“順手的事兒。”


    陸北風微微一愣,接著就對他伸出了大拇指:“都道虎父無犬子,小公子是青出於藍而勝於藍啊!”


    “陸當家言重了……”馬玉自謙道。


    “既如此,那小公子就將其他的也說一說吧,鄙人也就不費別的功夫了。你所知道的,全部都說出來!”陸北風將雙手支在了桌麵上,托著自己的下巴,眼睛卻是瞬也不瞬地盯著馬玉。


    “騙了趙爺,殺了林伯,再沒有了哦。”馬玉收起了扇子,調皮地對陸北風眨了眨眼睛,全然是一副小孩兒的模樣。


    “小孩子撒謊不好哦……”陸北風學著他的口氣,也眨眨眼。桃花眼中帶著瀲灩波光。同樣的動作,馬玉做來是天真可愛,而陸北風做來,竟然就是無限的風情了!到底是江湖上有名的美人啊!馬玉甚至都覺得自己的心髒在那一刻停跳了一下。


    “嘿,問你話呢!”陸北風見馬玉怔忪的模樣,眉頭微微皺起,拿手在他麵前一晃,就出現了一張畫了人像的紙,“看看,還有哪裏不對的。”


    馬玉迴神,發現那紙上畫的人,竟然有七八分像青燈原本的模樣,微微一愣,才想起,是了,那趙爺還是見過青燈不帶人皮麵具的樣子的,便道:“挺像的。”


    “挺像的意思,就是還有哪裏是不像的!”陸北風將畫像拍在了桌子上,“說說看,你要知道,我的耐性向來不多。”


    “眉毛太淡,眼睛還要再細長一些,鼻若懸膽,臉也太大了。”馬玉想也不想,脫口而出。生意人最好的就是權衡利弊了。他十分清楚,惹惱了陸北風的後果隻有一個,那就是死!可能是自己,也可能是家人,最壞的可能就是全滅!這任何一個可能,他都不能讓他發生。


    “唔……你等等……紙筆借我一下。”說著,就起身去了另外一張桌子上拿了紙筆,然後對著原先的那張,一邊改一邊道,“眉毛再濃一些……眼睛再細一些……臉再小一些……好了!你看,可是這樣?!”不多時,陸北風就將一張肖像遞到了馬玉的眼前。


    馬玉被驚得說不出話來。江湖隻道這水上羅刹是個殺人如麻喜怒無常的主兒,沒想到他竟然還有這般才華!再看那肖像,活脫脫就是青燈的模樣啊!他隻能點頭,再也說不出什麽話兒來。


    見馬玉被驚著的模樣,陸北風也是有些小得意的:“時間久了不畫,倒生疏了。瞧你的意思,這是像了?”


    “一模一樣!”馬玉不假思索道!語氣是少有的誠懇,“隻是,青燈姑娘可是會易容的,陸當家您就算知道她原來的麵目,又有何用呢?”


    “嘖……”陸北風沒有迴答馬玉的問題,隻是將畫像收迴,自己仔細地瞧了起來,“和我想象的差不多。雖算不得是頂尖兒的美人,但日後定然是個風華絕代的!”說著,便將那畫像收了起來。然後再度坐迴了位置上。哼,這少年真是天真的緊。鬼醫已經不在她身邊,她還拿什麽易容啊!人皮麵具都丟水裏了。


    馬玉微微驚訝:“陸當家的不急著追她麽?”既然是他不願意迴答的問題,馬玉自然也不再多問。


    “急啊。隻是,你不是還沒有說完麽!我方才要你說的,可是你所知道的全部。”陸北風收起剛剛的笑臉,一隻手敲著桌子。


    “還有什麽?”馬玉疑惑。


    “真的沒有了?這林伯,總不是你殺的吧?我諒你也沒有那麽高的武功……”


    馬玉聞言,這會兒卻笑了起來:“陸當家的,你好沒意思的!這青燈既然能被你擒住,你自然是和她過過招的。你武功又比我高,一交手,還有什麽事情是你不知道的呢?晚輩我才疏學淺,就是看了,也是全然不認識招數的。”


    “哈哈哈哈……有氣魄!”陸北風在馬玉的肩上拍了拍。“那我就告辭了。“話音方落,紅影一閃,人就消失在窗戶外的夜色中。


    而馬玉,也終於長長舒了一口氣……雖然這麽做有些對不住青燈。但畢竟是事關全家的安危,他也是沒有選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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