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金陵見朱元璋,平時有這個機會的話,估計將官會爭著搶著,最後論資排輩,走走關係什麽的,這才能搞定。副千戶這種級別,連爭搶的資格都沒有。


    可現在情況不一樣,這會估計整個青州左衛、右衛,沒一個人願意去金陵見朱元璋的。


    原因就在於青州左衛、右衛協助衛國公抓捕白蓮教護法,不僅折損了軍士,還被人殺出包圍跑了出去,這和水師將士無一失手形成了太強烈的對比,這就說明青州左右兩衛戰力弱,不堪大用。


    鄧愈隻要將這事提一嘴,那青州兩衛被斥責隻是輕的,說不得還會有人丟官。


    封鄧愈的嘴是不可能做到的事,何況還有顧正臣、晉王朱棡在這裏,所以青州兩衛想要息了皇帝之怒,最好的法子就是派人跟著鄧愈、顧正臣等人去金陵,直接請罪,說明情況去。


    皇帝的脾氣——那不太好說啊,心情好了饒人,心情不好了殺人,去金陵不僅擔風險,而且絕對是有過無功。


    劉正益猜想青州左衛指揮使高山、右衛指揮使董鑄這會也發愁讓誰去金陵,若是有人這會冒出來主動請纓,那兩個指揮使估計能興奮起來。


    這確實去金陵的機會,而且合情合理。


    劉正益看向顧正臣方向,咬牙道:“定遠侯讓咱們幾乎跑斷了腿,沿途中多少軍士都累吐了,硬生生撐了過來,結果第二天連個早飯功夫都不留給咱,又走了三十裏。說實話,一開始我對這個人沒什麽好感。”


    高令時頭歪向一旁,眉頭抬了一下:“現在呢?”


    劉正益嗬嗬一笑:“郭臨川作惡多端,手中命案數十起,這種人確實該挫骨揚灰。可任誰來,都不敢這樣做,那郭臨川畢竟是朝廷命官,房、劉兩個指揮同知都知道這個道理,定遠侯會不知道?可他偏偏做了,夠男人!”


    高令時手中長槍一頓地:“為了公道,他不惜丟掉爵位,這樣的男人我大明開國以來,有第二個嗎?”


    劉正益直搖頭。


    大明開國之後,丟了爵位的人不是沒有,比如陸仲亨、唐勝宗,他們丟爵位不是為了百姓,而是沒旨意就用了驛站的馬,不過那兩個後來因軍功又恢複了爵位。


    顧正臣也丟過一次爵位,罪名是射殺高麗使臣,世人都知道,顧正臣那樣做是想要給遼東死去的潘習等使團之人複仇。


    相對陸仲亨等人因個人欲望丟爵,顧正臣丟爵更顯得堂堂正正,浩氣長存。


    高令時的喉結動了動,沉聲道:“所以,我要跟著他一起去金陵,這是唯一向上爬的機會了。劉千戶,一同前往嗎?”


    劉正益指著自己:“我?”


    高令時看著茫然的劉正益:“你若是甘心隻當個千戶,權當我沒問。”


    劉正益猶豫了。


    千戶,說到底就是上不上、下不下的位置,卡在中間了,能向下欺負人,也得學會揣測上麵人的心思。


    在這個位置上,能活下去。


    但——


    想活舒服了,那是不太可能。若是哪裏出了問題,上麵丟個鍋過來,不接都難。


    向上爬嗎?


    青州這裏,幾乎是不太可能有這個機會了。


    這裏是山東啊,要打元廷,用的隻會是山東百姓,負責運輸糧草,不太會用山東各地衛所的軍士,最多東昌、任城那裏出點人手。


    想爬,就必須跳出青州,跳出舒適的衛營。


    這就是賭上命,去搏一個不確定的前程。


    比上不足,比下有餘,最難選擇冒險。


    劉正益轉過身,看向顧正臣,一個不到三十歲,憑借著本事封爵的厲害人物,確實值得跟一跟。


    “他有自己的嫡係,我們去了算什麽?”


    劉正益問道。


    高令時嗬嗬一笑:“在他帳下當一小卒,未必不能出頭。”


    劉正益側頭,看著篤定的高令時:“若是出不了頭呢,若是他將所有機會都給了嫡係呢?”


    高令時臉上的笑意退去,認真地想了想,肅然道:“至少跟著他有希望,而留在這裏,什麽希望都沒有!”


    劉正益苦澀不已。


    為了一線向上爬的希望,放棄現在的千戶職,這可不是一個好的決定。


    劉正益搖了搖頭:“你想賭一把,那就去吧,我還是留在這裏當個千戶吧。”


    高令時眼神中有些失望,但也沒說什麽,雖然兩個人平日裏私交很不錯,可他畢竟是千戶。


    軍士分批值守。


    當一批軍士睡了兩個時辰起來換班時,發現定遠侯還在那忙著,對顧正臣害自己跑了八十裏路的事一點怨氣都沒了。


    他是侯爵,完全可以住在大房子裏,好好享受,第二天睡足了再來給灶戶解決問題,可他沒有,不顧疲憊與饑餓,日以繼夜地辦事!


    這樣的官,軍士佩服。


    軍士走了八十裏,他顧正臣又何嚐不是在走一個八十裏,強行支撐著?


    軍士也是人,分得清楚好歹。


    破曉。


    又是一個豔陽天。


    房大庭打著哈欠起來,眼見還圍著眾多灶戶,而顧正臣已收了筆,在與灶戶說著什麽,走向劉同歸,問道:“定遠侯將事情辦妥了?”


    劉同歸微微點頭:“給補償的都補償了,該撫恤的也都撫恤了,你可知道支給了多少錢?”


    房大庭猜測道:“應該有一萬兩了吧?”


    劉同歸麵色凝重:“少了,是一萬九千八十二兩!”


    “這麽多?”


    房大庭吃了一驚。


    錢越多,說明問題越大!


    劉同歸歎了口氣:“高家港鹽場在山東鹽場裏隻能算是中等,竟壓榨灶戶如此之多,那若是其他大的鹽場有郭臨川之流,豈不是肥得流油了?”


    房大庭揉了揉眉頭:“白蓮教的事,鹽場的事,皇帝知道了不惱羞成怒才怪,估計少不了一場腥風血雨,最倒黴的還是咱們青州兩衛,原本沒什麽麻煩的,結果卷入其中,反而成了無能的一個……”


    劉同歸也跟著發愁:“是啊,白蓮教、鹽場事大,必然先稟告上去。陛下怒氣正盛時,一看青州衛如此無能,說不得會殺人,你說,指揮使該不會派你我去金陵吧?”


    房大庭打了個哆嗦。


    有這個可能,畢竟高山、董鑄肯定不會親自去金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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