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牽扯到欽天監,讓人出來說句話也沒問題。


    朱元璋開口。


    欽天監監正鄭阿裏、五官靈台郎貝琳、陰陽人高冕等人上殿。


    顧正臣看著欽天監的人,微微點頭。


    欽天監執掌天文占卜、製定曆法、推算節氣、擇日堪輿、報時等事務。


    古代嘛,崇信皇權神授、天人感應,老朱也不例外,曾公開說,我從起兵以來幹的事,想幹的事,老天都是給了征兆的。這話的隱藏意思是,殺你們,也是老天讓我殺的,那些死了的,受罪的,是老天的安排。


    這就是所謂的“天垂象,現吉兇”。


    欽天監隻業分為兩樣,天文與陰陽,天文包括天象和曆算,陰陽的部分主要是占卜、堪輿等內容。


    修習天文的,那就天文生;修習陰陽的,叫陰陽人,所以在大明喊誰陰陽人,不是罵人少了某個零部件,而是對其身份的稱唿……


    大明繼承了元朝許多東西,但觀朝廷的各個機構衙署,繼承最多的還是欽天監,畢竟監正鄭阿裏還是從元朝天文機構裏“挖”過來的,是個迴迴人,而這些迴迴人,確實是當下欽天監的主力,不像六部、禦史台什麽的,非漢族的官員並不多。


    一番介紹之後,顧正臣開口問道:“鄭監正,雷擊奉天殿一角,應在煞氣凝重,是否如此?”


    鄭阿裏拱手:“迴定遠侯,欽天監觀星象,察風雲,認為此番雷擊奉天殿,是上天警示,民間有煞氣,衝犯紫微星所致。”


    這就是專業。


    顧正臣沒有挑戰對方的權威,隻是開口問道:“那敢鄭監正,這民間有煞氣,是指蒸汽機嗎?”


    鄭阿裏微微皺眉。


    顧正臣繼續問道:“從星象之中,是否可以判定為蒸汽機引發煞氣,導致紫微星受衝?”


    鄭阿裏心頭一沉。


    太子朱標側身:“鄭監正,今日勳貴、文武群臣,父皇與孤都在這裏,欽天監當據實迴話。”


    鄭阿裏喉嚨微動,拱手道:“迴太子,迴陛下,從星象中隻能看到是煞氣衝犯紫微星,具體是不是蒸汽機所致,臣不敢斷言。”


    韓國公、給事中徐日新、監察禦史陶仲等人神情有變。


    顧正臣嘴角浮現出了一抹笑意。


    所謂星象,那就是朦朧的東西,是不可能具化的。


    唐太宗時期,太白星屢屢在白晝出現,李世民下令太史官解釋,占卜一番,說是“女主昌”;篡漢的王莽,憑借著“日食”天象,讓朝廷重用賢人,一路爬了上去;王安石變法時,遭遇彗星,呂公著、富弼等人借此攻擊王安石,王安石扯著嗓子就是“天變不足畏,祖宗不足法,人言不足恤”;還有明代曆史上李善長快死的時候,欽天監也插了一腳,說“當宜大臣”。


    不管是什麽朝代,不管是什麽天變、星象,占卜的,看星星的,都隻能說個大概,不可能點名字。


    女主昌,不可能說是武則天。


    重要賢人,不可能說重用王莽。


    彗星掃過,不可能在上麵刻上王安石的大名。


    當宜大臣,也不可能喊出來該幹掉李善長。


    欽天監看個星星若是連人名都看出來,連具體的東西都看出來,那就不是洞察天機,而是神仙之流了,都神仙了,誰還在人間混……


    顧正臣看向徐日新,開始了反擊,語氣變得嚴厲起來:“你也聽到了,欽天監隻是說民間有煞氣,可沒說是蒸汽機引發煞氣衝犯紫微星,這蒸汽機,是誰加上去的,是誰聯想過去的,我希望你們能說清楚了!”


    徐日新臉色很是難看,但還是堅持道:“民間沒有冤煞,必是你那蒸汽機噴薄黑煙所致,這還用說嗎?”


    “放屁!”


    朱棡跳了出來,從袖子裏抽出一根棍子,怒氣衝衝地就朝著徐日新跑去:“民間沒有冤煞,老子在廣府收狀紙都收到手軟,差點暈死在那裏,你敢說民間沒怨煞!看我不打死你——”


    “攔住他!”


    朱元璋發了話。


    顧正臣上前攔朱棡,卻被朱棡一下子推開,棍子衝著徐日新就打了過去!


    徐日新也不是個傻子,什麽小杖受、大杖走,他娘的小杖衝著腦門來了還不走是不是蠢,當即就跑開了……


    棍子打空。


    顧正臣再次拉住朱棡,徐達、李文忠等人上前,將朱棡給提到一邊。


    朱棡怒氣衝衝,喊道:“父皇,兒臣就不明白了,這次天變分明是地方上冤煞過多,上天給的警示,希望朝廷整頓吏治,還民安寧!他們就牽強附會到蒸汽機身上,這等無能的官員留著作甚!”


    朱元璋板著臉:“來人,將朱棡送迴晉王府,禁足!身為皇子,豈能如此亂來,帶走!”


    殿前護衛出動,將朱棡請了出去。


    朱棡路過顧正臣時,眨了下眼,然後看向徐日新等人,喊道:“民間怨煞滔滔你們不管不顧,卻說成是某個器物導致的煞氣,你們全眼瞎了嗎?口口聲聲說為了蒼生,為了道義,我看你們是為了見不得人的陰損心思……”


    聲音越來越遠,似乎一路罵出了皇宮。


    顧正臣見冷了場,走了出來,繼續問:“廣府怨煞之氣凝聚多年,受害百姓數以萬計,你們人在京師看不到這也就罷了,可送到京師的那幾百份狀紙你們也看不到?為何一口咬定,怨煞之氣來自蒸汽機而非廣府,亦或是其他地方?是誰第一個將怨煞之氣與蒸汽機綁在一起的,還請站出來!”


    徐日新低頭,有些不知所措。


    欽天監的這群人靠不住啊,你們就不能一口咬定是蒸汽機造成的,非要讓我們如此被動?


    吏部主事丘兼善走了出來,麵無懼色地喊道:“定遠侯,蒸汽機船我等是見過的,每行於江水之上,黑煙滾滾,宛若噴薄煞氣的怪物,沿江許多百姓見之畏怕!顯然,蒸汽機不是什麽好東西,一出世就帶著厄運,若不然,龍江船廠的血案如何解釋?既然天罰應在了蒸汽機之上,那天變指向的便是蒸汽機!”


    顧正臣看向丘兼善,問道:“你又是誰?”


    “吏部主事丘兼善!”


    顧正臣點了點頭,抬手道:“你這是兩個問題,說蒸汽機黑煙滾滾便是噴薄煞氣的怪物,又說天罰是天變的結果。我們先說第一個問題,噴薄黑煙,就是噴煞氣,生來帶著厄運,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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