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相府。


    胡惟庸捏著一封書信,沉默不語。


    李存義站在一旁,臉色鐵青,不甘心地說道:“胡相,這顧正臣根本不打算出手,他這是讓我們所有人都去死!”


    胡惟庸搖了搖頭,抬頭迎西風,滿臉悲戚地說:“顧正臣已經出手了,隻不過他不打算救我們,而是打算救那些無辜的人。”


    “這是何意?”


    李存義皺眉。


    胡惟庸將書信晃了晃,肅然道:“丞相不下地獄,誰下地獄。這句話,就是他給我的方法。”


    李存義驚訝地看著胡惟庸。


    顧正臣在罵你、咒你去死,這算什麽法子?


    胡惟庸讓人送走了李存義,然後返迴書房,鋪開紙張,緩慢地研墨,歎道:“丞相下地獄嗎?嗬,自始至終,不是我胡惟庸想要一人之下、萬人之上,而是被皇帝擺在了這個位置,然後,他打算將自己與椅子,一起送入地獄!”


    怪不得這些年來皇帝表現得令自己看不明白,忽而英明,忽而愚鈍,忽然耳聰目明,忽而不聞宮外之事。自己的驕縱、專權,是朱元璋一點點喂出來的,是他故意引出來的!


    將欲取之,必先予之!


    圖謀越大,給得越多。


    嗬嗬,他這是想借自己的亂來、謀逆之名,將丞相汙名化,然後徹底結束丞相製,好自己躬覽庶政,直掌六部與天下諸事!


    若不是顧正臣這句話點醒,自己怕是到死都不明白朱元璋到底在盤算什麽,也不明白,自己的失敗為何是注定的!


    胡惟庸苦澀不已。


    自己要做的,在做的,想做的,每個動作,很可能都在朱元璋的預料之中,甚至是期待之下!


    正中下懷!


    胡惟庸提筆,開始寫一封情真意切的絕命奏折。


    武英殿。


    朱元璋看著胡惟庸的奏折,目光中閃過一道詫異,旋即沉默,在看過之後,合上奏折交給內侍:“告訴胡相,朕累了,明日清晨再看奏折。”


    內侍不敢多言,領命而去。


    胡惟庸聽聞後,召來了自己的兒子胡念渠,沉聲道:“咱家要遭大劫難了,能不能保住滿門,就看明日了。若是不能,那就陪為父一起上路吧,這江山,終究改不了姓。”


    胡念渠恐懼萬分,淚流滿麵,喊道:“父親,你從來都是有法子的,你認識的人多,讓他們動手啊!”


    動手?


    白癡!


    胡惟庸心痛不已,這些年來自己專於弄權、拉攏、鬥爭,很少關注兒子。胡念渠依仗著自己的身份與地位,驕橫狂妄慣了,到處惹事是非!


    他現在竟說出這樣的話,不得不說,這是自己的悲哀。


    你要和皇帝動手?


    嗬,自己拉攏了多少人,多少勳貴,遲遲沒有敢動作,是因為什麽,不想嗎?


    不,是不能,是做不到!


    何況現如今陸仲亨、唐勝宗、塗節、沈立本、陳方亮等人都被抓了,沒了這些人,誰能從李文忠眼皮下調動軍士?沒有軍士,就憑著這些下人動手,你以為羽林衛手中的刀劍都是擺設嗎?


    讓人將胡念渠帶下。


    胡惟庸這一夜輾轉難眠,打開窗戶,任由淒冷的風吹打而來。


    格物學院。


    顧正臣站在庭院裏,抬頭看著月空。


    張希婉輕輕走來,給顧正臣披上大衣,輕柔地說:“天寒,莫要著涼。”


    顧正臣拉起張希婉的手,走入亭中坐了下來,輕聲道:“太子並不希望將事情鬧太大,可皇帝明顯是想借機處理一批人,每個時代都有自己的悲劇……”


    “杯酒釋兵權,不是挺好嗎?”


    張希婉蹙眉。


    顧正臣歎道:“杯酒釋兵權的老趙家是如何起家的,說到根子上,得國不正,欺負人家孤兒寡母,咱們皇帝效仿的是漢武帝。”


    張希婉有些不安:“可這樣若席卷下去,說不得會有無數人被害。”


    顧正臣重重點頭,確實如此。


    雖說曆史上的胡惟庸案與胡惟庸被殺關係並不大,畢竟是在胡惟庸死後多年掀起的殺戮狂潮。


    可現在情況不一樣了。


    這起案件,一開始就與謀逆掛了鉤,但凡卷到裏麵的人,很難善了。


    張希婉用手輕輕捏了捏顧正臣的掌心,偏頭道:“夫君心善,不想看那麽多無辜之人被害,還是忍不住想要出手,是吧?”


    顧正臣低下頭。


    這個時期的大明與曆史中的大明已經有了太多不同,很難預料下一步會是怎樣,更無法預料朱元璋到底想要哪一種結果,會不會借毀掉丞相製度的機會,用謀逆的罪名清理一批勳貴。


    不過——


    顧正臣預想,朱元璋的動作不會太大,畢竟現在還談不上飛鳥盡,外敵還在,而且相當強大,隻要胡惟庸明白了自己的意思,興許朱元璋刀下的亡魂會少一些。


    天不亮。


    奉天殿,朝會。


    胡惟庸出班,肅然行禮,沉聲道:“陛下,臣以為中書丞相權力過大,容易專權、擅權,特請廢除丞相,權分六部,陛下躬身庶政。臣居丞相位,多有僭越不法,現自陳其罪……”


    一句“廢除丞相”,引起軒然大波。


    汪廣洋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一幹文武也震驚不已。


    丞相之製是曆朝曆代慣製,別說官員,就是百姓也知道朝廷必有丞相,這朝廷沒丞相,那還完整嗎?丞相不可或缺,就如知縣有佐貳官一樣,丞相是皇帝的佐貳官,皇帝下麵不能隻有辦事的,還需要有負責處理部分政務的丞相。


    胡惟庸突然提議廢除丞相,還將自己的過錯直接陳述出來,言明丞相之製害人不淺、害國不淺,讓許多人一時之間無法接受。


    朱元璋要的就是這個結果,你隻送奏折,咱是知道了,可文武百官不知道,這罪責到底是你的,還是咱的?


    事要公開了講。


    現在好辦了。


    朱元璋聽聞胡惟庸竟有如此過錯,還敢藏匿奏折,欺下瞞上,當即震怒:“朕以丞相為治國理政之重臣,而汝等卻以丞相弄權擅專,奸佞沆瀣!豈能容之!來人,摘了胡惟庸的官帽,將胡惟庸關押地牢!”


    胡惟庸親自將官帽摘下,放在了地上,朝著朱元璋重重叩頭。這一叩,是請求,請求朱元璋到此為止,放過家人。


    ——


    胡惟庸的兒子到底叫啥,實在是找不到。按照胡姓輩分論,惟下輩是念,姑且取名胡念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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