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相府。


    胡惟庸坐在亭中,摘下了蓑笠,滿頭已是銀白居多。


    李存義深深看著眼前有些頹廢的男人,不久之前的他還是意氣風發,智珠在握,一切都在掌控之中。


    可局勢發展之快,極大超出了預料。


    原以為青龍山之後,斬斷了外圍線索,顧正臣的調查就再也無法寸進,可地魁突然被抓讓一切變得岌岌可危。縱是想盡辦法,連同定遠侯府一並抹除,也無濟於事。


    現在好了,毛驤接手,皇帝放出了瘋狗。


    李存義臉色陰沉,目光中隱著濃濃的憂懼:“胡相,上位根本沒有收手的盤算,若我們不做出點什麽,怕會和吉安侯、延安侯等人一樣,淪為階下囚。”


    胡惟庸走向池水邊,拿起魚竿,動作很慢,聲音很輕:“如此多人手被抓,遲早會牽連到我。事實上,你就不應該來,府邸之外已經有了檢校盯著,你來,反而容易將你拉下水。”


    李存義搖頭。


    這話說的,大家都是在一顆歪脖子樹上掛了繩子的人,不來難道就安全了?


    “必須想想法子,讓上位停下來。”


    李存義咬牙道。


    胡惟庸拋出魚竿,看著淒冷的水麵,言道:“這個關頭想讓老頭子收手的,隻有三個人,你若是能請動他們,事情還有轉機。”


    “誰?”


    李存義急切地問。


    胡惟庸側頭:“馬皇後。”


    李存義臉色一變。


    馬皇後確實可以改變朱元璋的意誌,但問題是,李家與馬皇後不親密,也沒有能走馬皇後門路的機會。再說了,現在是謀逆大案,朱元璋向來不允許後宮幹政,此時馬皇後未必願意出頭。


    “還有呢?”


    “韓國公!”


    李存義凝眸,這是想讓大哥李善長出手!


    大哥事實上已經不怎麽管理政務,早就成了閑散國公。


    雖說大哥出手,皇帝可能會念在大哥開國第一功臣的身份聽一聽,收一收手,可問題是李善長若是出手沒有奏效,那李家很可能被卷入其中。


    皇帝會想:李善長為這些人說情是什麽意思,是不是一起參與了謀逆案?


    一旦有這個心思,那一切都完了。


    哪怕李善長左手一個免死鐵券,右手一個免死鐵券也不行,擋不住脖子上一刀切……


    “大哥絕不能出手。”


    李存義認真地說。


    胡惟庸點了點頭:“這個時候讓韓國公出手,確實有可能害了他,那就隻剩下最後一個人了。”


    “誰?”


    胡惟庸凝眸:“還能有誰,自然是主辦此案的定遠侯!”


    “顧正臣?”


    李存義驚訝不已。


    胡惟庸重重點了點頭:“別小看此人,他能以出其不意的方式解決問題。若是他肯出手,皇帝極有可能會就此止住,將風潮不再擴大。”


    李存義臉色變了幾變,搖頭道:“顧正臣與我們毫無關係,讓他出手怕是不可能!雖說這起謀逆大案是他操辦,可現如今主辦此案的人是毛驤,再去找顧正臣能有什麽用?”


    胡惟庸淡然一笑:“正因為顧正臣與我們毫無關係,甚至是敵對,他開口才勝過任何人。馬皇後開口,容易讓皇帝躁亂,認為枕邊人不理解自己。韓國公開口,容易深陷其中無法自保。唯有這顧正臣,他即便是再如何說,也沒有人會將他作為謀逆同黨,皇帝再震怒,也會聽他說完。”


    “事實上,這個時候我們已經做不了任何事了。沒了兩個侯爺,憑借我們手中孤零零的看護、隨從,根本無法與皇帝對抗。讓韓國公出麵去找顧正臣吧,這是保全之道裏,最有希望的一條路,若是顧正臣不願出手,你我就可以準備了。”


    李存義皺眉:“準備什麽?”


    胡惟庸哈哈大笑:“自然是準備三族的棺木。”


    李存義握了握拳,轉身離開。


    胡惟庸臉上的笑意頓時收斂,抽出魚竿丟在了水中,苦澀地說:“好好一盤棋,竟亂成了這個模樣!顧正臣啊顧正臣,若沒有你,我不至如此慘敗!”


    局勢已然無法自救。


    陸仲亨、唐勝宗、塗節等人現在還沒開口,是希望自己能在外麵多動作動作,不說保住他們,至少保住他們的家人。


    陸、唐兩個人還好說,武將出身,能扛得住。


    可塗節——


    胡惟庸不認為這個人能抗太久,這是一個勢利心很重的人,若是自己救不了他,他一定會將所有人都拖下水。


    此人不如陳寧!


    隻可惜,陳寧已死。


    胡惟庸揉了揉眉心,說起來,陳寧也是折在了顧正臣手中,不成想自己也是如此。當年不起眼的句容知縣,如今已經成了無法忽視的定遠侯!


    終還是看走了眼,沒好好拉攏、走動。


    武英殿。


    朱元璋看著毛驤送上來的名單,掃了一眼,隻冰冷地說了一個字:“抓。”


    毛驤領命。


    轟轟烈烈的洪武第一大案,終開始肆虐不相關的人,惡意攀咬出來的名字,也被拉到了刑部地牢。


    一時之間,刑部地牢人滿為患。


    太子朱標看著局勢變得越發不可控,甚至連一些方正幹臣也被抓,比如那戶部尚書費震,為了寶鈔做出了多少事,為人正直清廉,為國忠心耿耿,就因為禦史台塗節幾次進出戶部,與費震談論時間長,就被卷入大案之中。


    入殿。


    朱標直言進諫:“毛驤辦案缺乏實證,酷刑之下必有冤情,兒臣請父皇令選幹臣,以實證查案,莫要傷了人心。”


    朱元璋搖了搖頭,嚴肅地說:“酷刑之下有真言,事關謀逆大案,豈能不一查到底?他們要毀的是朱家王朝,是整個皇室!別人可以求情,可以說話,你身為儲君,豈能為這些人說話?來人,將太子禁足兩個月,好好反省!”


    朱標苦澀,言道:“可父皇,不是所有人都參與了謀逆案,如今六部——”


    “帶走!”


    朱元璋打斷了朱標的話。


    內侍隻好請走朱標。


    迴到東宮後,朱標看向帶刀舍人周宗,道:“你去格物學院找顧正臣,將事說個清楚,讓他盡量想想辦法,濫抓無辜之後,便是濫殺無辜。這樣下去,終歸有損皇室威嚴。”


    周宗猶豫了下,勸道:“殿下,謀逆者該死,寧殺錯,勿放過。皇帝這樣做,也是為了大明著想……”


    朱標甩袖,厲聲道:“去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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