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英終於有了音訊,發來文書就一個目的:


    要個打架許可。


    顧正臣從兵學院取了一份輿圖遞給徐達,然後坐在一旁聽。


    徐達、鄧愈都是兵法大家,對西番局勢又頗為了解,三言兩語便點清了局勢,並總結了一句:


    西番求抽得抽,沐英應該抽他。


    這裏的西番,其實指的是後世青海、西藏等靠近川陝一帶的族群,其中又以西部藏族為主。這群家夥以前是聽元朝話的,但元朝退走之後,就開始覺得自己又行了,準備和大明對著幹。


    被鄧愈、沐英收拾了幾次,損失了不少牛羊馬,可因為沒損失太多人,以至於這群人肉疼之下,叫得更厲害了。


    在顧正臣看來,西番的事根本用不著鄧愈跑格物學院來商量,這家夥來這裏說這件事的目的隻有一個:


    要火器。


    徐達也是人精,配合著鄧愈演戲,開口就是:“地勢險峻,雖有勝績,可終究難以給敵造成大損傷,無法傷其筋骨,斷其脊梁。定遠侯,你可有對策?”


    鋪了這麽多,就為了這句話。


    顧正臣無語至極,直言道:“沐英待我如兄弟,他要打架,我沒辦法去西麵與他並肩作戰,遞他一把刀什麽的還是沒問題。如果能送他一堆火器,那是再好不過的事,可火器之事,需要陛下點頭……”


    “陛下已經點頭了。”


    鄧愈直言。


    顧正臣鬱悶:“那你還跑來廢話,知不知道,我明天就得舌戰群儒……”


    鄧愈苦澀不已:“你是遠火局掌印,陛下點了頭,那也需要你寫文書調撥火器與匠人。”


    遠火局恐怕是大明最特殊的地方,隻要顧正臣在京師,或者朝廷不緊急,皇帝旨意總是先經顧正臣,由顧正臣再安排到遠火局,不像其他衙署,旨意隨意去,完全不需要在意長官在不在。


    這與遠火局高度保密有關,也與朱元璋倚重顧正臣有關。


    顧正臣點頭道:“你們想要多少火器?”


    “多多益善。”


    鄧愈笑道。


    顧正臣想了想,西番比不上納哈出,集中起來的兵力極少超過兩萬,多數上萬封頂,給二百門山海炮足夠沐英嘚瑟了,但考慮到西域駐防問題,決定增加到三百門,至於新式火銃,這就隨意了,沐英炸完就追擊,用火銃的地方實在不多,不像顧正臣在遼東需要主防、主守。


    戰場不同,火器需求不同。


    徐達見鄧愈有些不滿意,笑道:“給多少滿意?沐英又不是打十萬兵,需要八百、上千山海炮,有三百門,足夠他橫掃西番了。”


    鄧愈含笑應下,然後看向顧正臣:“明日論戰之事我就不來了,那些儒生,如何都不是你這種人的對手。他們也不想想,戰場上不曾輸的你,怎麽可能輸給他們……”


    顧正臣起身送鄧愈:“記得告訴沐英,能多殺點人就多殺點,不將人殺怕了,他們不會像臣服元廷一樣臣服大明。”


    鄧愈重重點頭。


    這是事實,被元廷踩了多年的西番突然站起來,總覺得能戰天鬥地,不服氣得很,想要打出個和平,就得將他們摁在地上狠狠摩擦,直至看一樣大明的方向就顫抖。


    朱元璋現如今在軍士作戰問題上越發從容,尤其是遼東納哈出被打出了龜縮症,東北壓力驟然減輕,連帶著北平等地的壓力也少了很多。


    麵對不聽話的西番,下達了旨意:沐英為征西將軍,率領都督藍玉、王弼征討西番。


    這一次作戰,調動了八千京軍前往,其中神機軍占了一千人,由秦鬆帶隊,主要任務不是作戰,而是運送火器、火藥彈……


    在秦鬆等人準備離開金陵時,顧正臣與群儒的舌戰開始了。


    來的人不少,但大部分都是不上台的,推舉了四人。


    除了貝瓊、張美和、聶鉉顧三人外,還有國子學出身的禦史黃發德,特長是寫文章罵人。


    貝瓊直言:“女子當修《女誡》,學習三從之道,四德之儀,既三從四德。三從者,在家從父,出嫁從夫,夫死從子;四德者,婦德、婦言、婦容、婦功……何為學問故?”


    顧正臣聽著這一套理論,暗暗搖頭。


    三從四德強調男尊女卑,主張女子順從,這一套理論太久了,自漢時班昭喊出這些話之後,就一直被曆代宣傳、使用。


    顧正臣看向貝瓊,問道:“敢問,《女誡》是誰所寫?”


    “班昭!”


    “班昭是男子是女子?”


    “呃,女子。”


    顧正臣追問:“班昭若無學問,不明道理,能不能寫出《女誡》?不能是吧,我希望寧國修學問,他日寫一篇《女誡後續》行不行,這難道有錯嗎?”


    貝瓊驚愕地看著顧正臣,連忙說:“可我聽聞你根本沒教導寧國……”


    “聽聞?聽誰說的,給我個名字,讓人抓來,不,讓人請來對質。貝瓊,你是國子助教,德高望重,怎麽能憑借聽聞之言就下妄下結論,這是做學問的態度嗎,是當先生應有的風骨嗎?”


    “我……”


    “你沒有!道聽途說便妄加指責,這與聽信謠言有何區別?若都如你這般,國子學的監生豈不是全都不尊事實,聽聞就信以為真?到那時,天下消息還有哪個是真?如此這般,怎能為師育人?”


    “你……”


    “你啊,老了,該迴家頤養天年了,繼續留下教書,恐怕會禍害天下,被釘在曆史的恥辱柱上……”


    貝瓊哎呀一聲,直接氣暈過去。


    顧正臣鬱悶,就這點承受能力,你登什麽台……


    張美和咬牙切齒,看著貝瓊被顧正臣三言兩語給氣暈過去,喊道:“說的是收女弟子之事,你為何要朝著貝瓊論說?”


    顧正臣看向張美和,嗬嗬一笑:“張助教,聽聞你有個孫女,五歲就能背李太白的長詩了。不知是誰教導的?”


    “老夫親自教導!”


    “哦,你既當爺爺,又當先生,無人指責。可陛下要當皇帝,無暇當父親,讓我暫代先生教導寧國,為何要受你指責?”


    “這不同!”


    “有何不同,不都是教學問?難不成,隻允許你們一個個教導女兒、孫女,就不允許皇帝教導自己的閨女,不允許我顧正臣教導自己的弟子?”


    張美和氣喘起來,喊道:“詭辯,這完全是兩碼事!”


    顧正臣甩袖,一隻手背在身後,沉聲道:“信佛的人,既信如來也信觀音,佛徒既有僧人也有尼姑。為何孔聖人之下,隻能有男人?子曰那麽多,哪一句說過女子不能修習聖人之道的?”


    張美和臉色一變。


    顧正臣哼了聲,喊道:“子曰:唯女子與小人為難養也,近之則不遜,遠之則怨。孔子都說了,女子與小人,難以培養自身的浩然之氣,太近了容易失禮,壞了規矩;過於遠離,容易招致怨恨,不利儒學傳承。”


    “由此可見,孔夫子從來都不認為女子不可為弟子,他隻是無法把握遠近分寸問題。既然他把握不好,我嚐試嚐試,為孔夫子踐行新路,有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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