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無朝會。


    朱棣、徐允恭、沐春進入武英殿,三人不斷對視,頗有些不明所以。


    好不容易休沐了,皇帝安排什麽考校,休沐到底圖啥,不就是想自由、放鬆點。迴頭找顧正臣商量商量,能不能將格物學院的休沐取消了,免得一休沐就被叫到武英殿……


    朱元璋邁步走入武英殿,一臉笑意,擺手道:“免禮,各自搬個凳子坐下。”


    朱棣、徐允恭領命,端正坐好。


    朱元璋打量著三人,收斂去臉上笑意:“聽聞顧正臣給你們上了一堂‘經商逐利的良與惡’的課,朕也想聽聽,你們誰說一說。”


    朱棣臉色微變,連忙給徐允恭、沐春使眼色。


    徐允恭開口道:“陛下,四皇子示意我們不要搶,他先說,還請陛下給四皇子先講的機會。”


    朱棣目瞪口呆,大舅哥,不帶這樣玩的啊……


    朱元璋嗬嗬笑道:“既是如此,朱棣,你來講吧。”


    朱棣起身,苦著臉說:“父皇,顧堂長所講經商逐利的良與惡,主要是想告訴我們,商業之於王朝不可或缺,其貢獻頗多,然商業本身也有惡,其逐利之下,人心不古,利益至上,過於享樂……”


    朱元璋皺眉,打斷朱棣:“顧正臣就是如此給你們講課的?”


    朱棣低頭:“這是兒臣的理解,顧堂長的原話並非如此。”


    朱元璋看向徐允恭:“顧正臣為何說商業之於王朝不可或缺?”


    徐允恭起身,肅然道:“迴陛下,先生在講的是,商業逐利,當以國之所利為向,商人富裕,當以國之富裕為根。先生認為,商業繁榮是城鎮、地域乃至王朝強大的一個外在表現。商業於王朝不可或缺,主要在於商人實現了不同物資的再配置,可以將北麵的貨物運到南麵,也可以將南麵的貨物販賣到西麵……”


    “先生以泉州府白糖、紅糖產業作例,商人自泉州府購置白糖、紅糖,則當地作坊得利,當地甘蔗農夫得利,商人往蘇州販賣,商人得利,蘇州得物。然後商人利用賺取的錢財在蘇州購置絲綢南下,蘇州得利,商人得物。商人將絲綢送出海外,海外得物,商人得海貨,海貨運迴,商人得利……”


    “物流暢通,商人交易頻頻,則朝廷稅收增多。商業繁榮,商人行於道,貨物進出便利,則諸方有利,錢財匯聚,財富增長……”


    朱棣鬱悶。


    單單就這枯燥的記性來說,朱棣確實比不上徐允恭、沐春等人,雖然記得顧正臣說過的意思,但自己偏偏表述不好,更無法做到複述……


    朱元璋仔細聽著,連連點頭。


    商業發展確實給朝廷創造了實實在在的利益,尤其是開海之後,原本一年才幾十萬兩的商稅,如今已是翻了兩倍。


    自己當初為了賺點商人的錢,開的全是青樓,就這還沒賺到多少錢,可顧正臣,哎,這家夥若是當個商人,想來早就被自己抄家了……


    徐允恭繼續道:“先生重點講述了商人逐利之害,言商業如烈馬,不可無韁繩,一旦放鬆掌控,必會狂躁踐踏於物,反而傷害百姓、朝廷。”


    朱元璋目光變得冷厲起來,抬手道:“這一點讓沐春來講。”


    沐春起身,侃侃而談:“先生說,商人本質逐利,一些商人為逐利甚至會毫無底線,毫無人性,並建議我等日後進入朝廷之後,當進言朝廷,每年都需要進行商官勾結大清查,支持將行賄罪、受賄罪等同起來納入律令之中,並嚴格執行,以威懾不法商人……”


    朱棣想到什麽,站起來插了句:“對,顧堂長還舉了例子,說朝廷開中之策,看似無懈可擊,朝廷、商人、衛所三贏,但若有官吏與商人勾結,則可能破壞規矩,征調百姓,表麵上服徭役、實際上是為商人轉運貨物開中……”


    朱元璋臉色一冷,踏步道:“你說什麽?”


    朱棣感覺一股無形的壓力撲麵而來,連忙解釋:“父皇,這是顧堂長舉的例子……”


    朱元璋臉色陰沉。


    例子?


    顧正臣舉白糖、紅糖的例子確有其事,那舉出商人使用徭役百姓開中,難道就是編造的事?


    為何朝廷官員從未奏報過此事?


    徐允恭臉色變得凝重起來,似乎明白了什麽,連忙說:“陛下,先生說,經商逐利的良與惡,實際上是辯證看待問題。他還教導了我們辯證之法,既守其良,又控其惡。”


    沐春緊隨其後:“確實如此,堂長還告誡我們,為事當辯證看待所有問題,以適當分寸,將其惡隱於無形,困於囚牢,讓其良大行其道,倡導於世。”


    朱元璋甩袖轉身走向桌案後,然後坐了下來,陰著臉猛地一拍桌案,喊道:“好啊,這哪裏是給你們上課,這是給朕上課!顧小子,你等著瞧,朕遲早抓到你的把柄,揍你一頓!來人,傳中書丞相、督察院塗節、安然,吏部尚書速速過來!”


    朱棣一臉茫然。


    這什麽跟什麽事,為何父皇如此惱怒顧堂長,還要打他,這不合適吧,他若是躺下了,誰教自己新的兵法之道?


    “父皇……”


    “你們都下去吧,迴格物學院,告訴顧正臣,日後再敢繞彎子,朕將他腿打斷!”


    朱元璋相當憤怒。


    雖然懷疑顧正臣利用了眼前的這三個小子進言,可自己沒證據啊……


    這個啞巴虧。


    不就是讓你休息一段時間,連直言上諫的勇氣都沒了?


    格物學院,西門外小河。


    顧正臣赤著腳正在淤泥裏抓泥鰍,沐晟早已成了個泥人。


    一身英氣的鄧鎮看向鄧愈,不自然地笑了笑:“父親,這個捉泥鰍的——當真是定遠侯?”


    鄧愈嗬嗬笑了笑,看著自己的長子,這家夥十七歲了,三年前就進入國子學了,結果學了什麽不知道,反正除了拽一些自己聽不懂的話之外,啥也沒看到。


    “沒錯,他就是定遠侯,小子,以後不用迴國子學了,轉到格物學院進修吧。”鄧愈走了過去,對顧正臣喊道:“定遠侯,送你個弟子,給他上上課,如何?”


    顧正臣轉身看了看鄧愈,咧嘴道:“上什麽課,你和孩子一起下來捉泥鰍,知不知道,我兒子想吃泥鰍了……”


    鄧愈瞪大眼,沉聲道:“我是國公,你讓我捉泥鰍?另外,確定是你兒子想吃,不是你想吃泥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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