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二十日,晴熱。


    德慶侯廖永忠帶一萬餘百姓穿州過府,終抵達了晉江城外。


    這些百姓惶恐不安,不知道等待他們的是什麽命運,隻知道走了一程又一程,一日又一日,始終不見停下來。


    田走過了,山走過了,河走過了。


    何處是我們的落腳之地,安身之地?


    朝廷的將軍要將所有人帶到哪裏,是去服勞逸築城還是充軍?


    一路上,繩索捆綁著的百姓,日子過得淒惶。


    顧正臣出十裏迎接,看著這群如叫花子一般落魄,又如囚犯一般綁著的眾人,心頭有些酸楚。


    廖永忠在顧正臣行禮之後解釋了句:“沒法子,路上總有賊民想逃走,這才全綁了。”


    顧正臣不好責怪廖永忠,他畢竟是侯爺,隻好道:“侯爺此舉也是為了保民不走失,漫漫長路,都不容易。是否可以請侯爺命人解開他們身上的繩索?”


    廖永忠揮了揮手,軍士聽命而動。


    隨著繩索解開,百姓一個個揉著手腕,不明所以地看著。


    顧正臣站在一塊石頭上,衝著一眾百姓喊道:“我是泉州知府顧正臣,你們的家在十餘裏之外!從今日起,你們將成為泉州府的百姓,願意墾荒耕田的,那就去墾荒耕田,願意去當夥計的,那就去城裏當下手出氣力!”


    “你們想做什麽營生,慢慢考慮,隻是莫要觸犯了大明律令。如今泉州府即將開海,賺錢營生多,本官不敢保證你們在這裏會過得多殷實富裕,但可以保證,隻要你們踏實付出,勤奮幹活,你們可以不再餓肚子!”


    百姓反應寥寥,沒什麽人相信這番話。


    顧正臣也不介意,這是山裏找出來的百姓,他們進山之前天下還大亂,出山之後已經改朝換代了,又是被送到金陵,又送到這裏,難免有些惶恐不安,不知明日禍福,三言兩語難以讓他們安心。


    沒關係,安置百姓對顧正臣來說已是輕車熟路,通判林唐臣也相當負責。


    好與不好,冷與暖,總會隨著時間一點點變得清晰。


    林唐臣負責帶百姓前往安置點,顧正臣則需要留下來招待廖永忠。


    廖永忠走入晉江城時,也被這裏的景象給震驚了。


    八年前,廖永忠帶兵打下福建行省,泉州府從那時歸入大明。


    六年前,廖永忠帶兵安撫過泉州百姓。


    兩年前,廖永忠帶兵打倭寇,曾在晉江城短暫停留。


    這些年來,廖永忠來過這裏不止一次,知道這裏什麽樣子,破敗多年,毫無生氣。


    可現在看晉江城,哪裏還有往日裏的蕭條與冷清,這裏很是熱鬧,叫賣聲嘈雜不已,各種南北地方小吃匯聚,沿街全是攤點、鋪子,店鋪鱗次櫛比,一個個都開著門,不斷有客人進出。


    “這裏,當真是晉江城?”


    廖永忠有些難以相信。


    顧正臣笑道:“幾個月前還不是如此,隨著開海消息越傳越廣,尤其是陛下允許遠航貿易的關津稅全免之後,來這裏的商人一日多過一日,如今客棧都有些不夠用,一些大戶甚至開始出借院子了。”


    廖永忠連連點頭,忍不住稱讚:“顧縣男治理地方有一套,廖某佩服至極。之前在金陵有些偏見,冒昧了,還請多擔待。”


    顧正臣眉頭微動,拱手道:“怎敢擔得起侯爺如此說,這些繁華不過是陛下開海之策帶來的,與顧某關係並不大。”


    廖永忠連連擺手:“泉州府前前後後四任知府了吧,有誰能做到開海?到你這裏事情辦成了,便是你的本事。”


    顧正臣嗬嗬笑了笑,也不反駁。


    廖永忠深深看著顧正臣,問道:“你是不是知道些什麽,故意引我出金陵?”


    “什麽?”


    顧正臣有些迷茫。


    廖永忠盯著顧正臣,肅然道:“前段時日,我始終有一種說不出來的不安感,似乎要大禍臨頭。可自從帶百姓離開金陵之後,這種不安感才漸漸退了些,直至這裏遇到你時,竟覺得心安了不少。這種感覺玄乎,說不清楚。”


    顧正臣吃驚地看著廖永忠。


    難道說這家夥還能感覺到老朱要殺他?


    因為自己改變了曆史,這種殺戮沒有出現,但死亡的感覺卻擁有自己的慣性,依舊跑了過來?


    顧正臣想不通。


    人對危險的感知是難以用語言說清楚的,就像蕭成可以提前感覺到致命的危險,這些不是什麽理論可以解釋。


    顧正臣對廖永忠搖了搖頭:“想來是侯爺身體有些不適引起的錯覺。”


    廖永忠見顧正臣如此,嘴巴動了動,隻說了句:“不管怎樣,你要的百姓我給你送來了,現在,我想在泉州府停留一段時日,可有好的去處?”


    顧正臣笑道:“說到去處,倒還真有一個,保證德慶侯喜歡。”


    “哪裏?”


    廖永忠期待不已。


    半個時辰後,廖永忠看著集合的泉州衛軍士臉色變了變,扭頭看向顧正臣:“這就是你說的保證我喜歡?”


    顧正臣重重點頭:“德慶侯是驍勇善戰的武將,帶兵打仗哪裏有不喜歡之理。”


    “帶兵打仗?”


    廖永忠瞪大眼,指了指眼前的泉州衛軍士,問道:“打誰?”


    顧正臣淡然一笑,走在高台上,衝著全軍將士喊道:“泉州衛軍士們,你們經曆了煉獄一般的訓練,經曆了血汗的錘煉,但你們還不是真正的勇猛之師,還不懂得精妙的配合,不懂得彼此之間的協同!”


    “長期以來,許多軍士都有一個疑惑,我如此訓練你們到底是為何!今日我可以告訴你們,明年四月中旬,你們之中的三千軍士,將會與羽林衛的三千軍士交手,並在金陵的教場之上,用你們的拳頭證明,誰才是最強的軍士!”


    “羽林衛?”


    一幹軍士被這個結果給驚住了,不少人臉色變得難看起來。


    誰人不知羽林衛是皇城近衛,是各衛中抽調精銳組成,那裏的任何一個人,都可以說得上百裏挑一!


    與這群人幹架,想贏下來可不容易。


    顧正臣看著有些躁動的軍士,厲聲喊道:“沒錯,羽林衛是百裏挑一的悍勇之師,可你們比他們少了一隻手,一條腿,還是少了一隻眼,一個鼻子?沒有!你們和羽林衛的人沒任何區別!”


    “恰恰,你們有我,有黃森屏,有蕭成、月空、潘歸田、呂常言四大教頭!現在,我又給你們請來了一個智勇超邁的侯爺,他就是德慶侯!他將訓練你們軍陣,教你們如何衝陣,如何戰鬥!”


    廖永忠張著嘴,內心一萬匹馬踩著草飛過:老子什麽時候答應你這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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