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正臣在盤算泉州府百姓的脫貧之地,而脫貧之策需要因地製宜,不可能搞一刀切。


    惠安縣石雕名氣在外,發展石雕工藝是合適的。德化白瓷技術驚人,製瓷產業可以做起來。


    但晉江、安溪、南安等地,就需要發展甘蔗與白糖產業了,這玩意別說大明國內需要,出口出去給野人,一把白糖說不定可以換幾袋子香料……


    塔子樓。


    胡恆財走入雅間,看著在座的七八個或中年或老年,拱了拱手,笑道:“諸位叔伯有理了,在下胡恆財。”


    “胡掌櫃,快請上座。”


    “對,上座。”


    晉江商人黃家傲連忙招唿。


    富紳老人楊清等人紛紛起身。


    胡恆財推辭了兩下,便欣然坐在了上座,一隻手放在桌上,手指輕輕叩打桌麵,看著眾人,笑道:“諸位叔伯邀我前來,想來有要緊事吧。”


    楊清、黃家傲等人對視幾眼,黃家傲站起身來,給胡恆財倒酒,笑道:“要緊事談不上,隻不過是想請胡掌櫃能幫襯我們一二,略抬貴手便可。”


    胡恆財端起酒杯,笑道:“若諸位想要討要海船,那我可也無能為力啊。海船就這麽幾艘,還有一幹大商人等著撲上去,我實在是有心無力。”


    黃家傲取來一個木匣,推給胡恆財,諂媚地說:“哎,胡掌櫃可是徽商之首的親侄子,顧知府見了你叔叔都要喊一聲叔,論說輩分,你與顧知府便是兄弟,一點小忙而已,我們不需要多少,隻需要出三千斤貨艙就足夠了。”


    胡恆財看著眼前的木匣,隨手打開,眼前黃光閃過,裏麵赫然是一隻巴掌大的金色猛虎,製造得惟妙惟肖,猛虎正作咆哮態。


    自己生肖屬虎,這金色猛虎,正是貼合。


    嘭!


    胡恆財將木匣蓋上,推給了黃家傲:“這禮物可不敢收,家裏規矩嚴,顧知府也說過,在商言商,在政為政,該逐利的去逐利,該當個清廉官員的當清廉官員。若收了你們的禮,我便要想方設法去遊說顧知府,到那時,豈不是害了顧知府?”


    拿人錢財就要辦事,這世上就沒有一筆錢財是無緣無故跑到手裏的,背後的因果,需要衡量個清楚。


    胡恆財並不是見錢眼開的人,不會因為這點錢財忘記了顧正臣的叮囑。


    黃家傲、楊清等人見胡恆財如此,不由加大了籌碼,甚至許諾運來的海貨抽三成給胡恆財,即便如此,胡恆財依舊拒絕,最後發了脾氣:“諸位讓我難做啊,早知今日是這酒局,何必來。眼下多少人都盯著海船,市舶司提舉趙一悔甚至下了規矩,誰替商人求船,便讓誰離開泉州港。”


    錢財買不通。


    黃家傲看了看其他人,隻好作罷,轉而說:“無妨,這事不辦了,可我們也想結交下胡掌櫃,還請給我們幾分薄麵,來,將東西收起來,敬酒。”


    “這才對嘛,日後生意事可以多往來,但如今海上之事我當真無能為力。”


    胡恆財年輕好酒,來者不拒。


    直至喝得醉了,被黃家傲帶到了家中。


    胡恆財搖搖晃晃,被黃家傲攙扶著走向後院,嘴裏還嚷嚷著:“我要迴去,這裏不是客棧。”


    黃家傲笑道:“客棧哪裏有舍下住得舒服。”


    胡恆財聽到了琵琶聲,抬起頭看去,隻見眼前的閣樓上走出一位抱著琵琶的女子。


    一張無法形容的盛世容顏令人無法移開目光,那雙眼看了過來,透著楚楚可憐,又有一種說不出的嫵媚,微風吹過,紅衣漸起。


    胡恆財隻感覺眼前的女子美得令人心悸,自己的魂魄似乎都被勾走,恨不得撲過去。那肌膚如羊脂白玉,那紅衣之下,凸顯著傲然的身姿,玲瓏曲線在風裏輕動。


    女子抬手,琵琶微動,紅唇輕啟:“荷香十裏,新月一鉤,此佳景無限。悲悲歎歎,無人愛憐。深院,清風隨妾眠,紅妝淩亂,佳人何處覓見……”


    胡恆財聽得入神,不知不覺推開了黃家傲,登上了閣樓。


    夜很長,夜很短。


    抽泣聲,擾亂了夢。


    胡恆財醒來,迷茫地看著不熟悉的紅色帷帳,循聲看去,隻見床頭角落裏蜷縮著一個女子,哭得梨花帶雨,看到胡恆財更是縮緊一團,抓著被子遮住露著的香肩。


    “你是?”


    胡恆財坐了起來,這才發現自己竟赤裸著身,而床榻之上,還殘留著點點血跡。


    嘭!


    門被蠻力撞開。


    黃家傲帶管家黃春跑了進來,看到這一幕,大叫一聲:“胡掌櫃,你怎就做出了如此之事!我的女兒啊,我,我如何與趙同知交代啊,我死在這裏算了!”


    “爹爹,要死也是我死,是女兒無能,沒能守住貞潔,愧對趙家。”


    黃時雪哭得更厲害了。


    胡恆財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好像自己犯下了大錯,見黃家傲想要尋死,還朝著這邊的柱子撞了過來,顧不得赤裸,跑過去攔下,然後從屏風上取下衣服穿上,眉頭緊鎖:“靜一靜,告訴我到底發生了何事!”


    黃家傲袖子擦過雙眼,老淚頓時流淌出來:“何事?難道胡掌櫃還看不清楚嗎?你,你昨日喝了個大醉,我好心將你送到後院,你竟然跑出來,入了我家女兒閨房,還將她,將她——如此辱沒門風,我這老臉往哪擱啊,不活了!”


    胡恆財看向床上的美女子,又看了看床鋪上殘留的血,歎了口氣:“既然如此,我娶了她便是。”


    黃家傲跺了跺腳,咬牙喊道:“娶她?胡掌櫃有所不知,時雪可是興化府趙同知家未過門的兒媳婦,兩家已定下婚書!這事傳出去,可不是我黃家的臉沒了,就連趙同知家的臉也丟光了啊!”


    胡恆財深吸了一口氣。


    黃時雪穿上衣裳,走下床榻,身體一軟又摔在地上,悲痛地說:“父親,是女兒無力,昨夜殊死抵抗,可也強不過他,被扼住脖頸暈了過去,醒來就已是這般。女兒該死,隻有死了,才能保全兩家顏麵。”


    黃家傲心疼不已,惡狠狠地看向胡恆財:“要死也是他先死,你死算什麽事!胡掌櫃,按照大明律令,強奸者,絞!沒辦法,為了女兒和趙家顏麵,我必須抓你去府衙!來人!”


    四個下人手持木棍跑了進來。


    胡恆財慌了起來,這要是送去府衙,還不被顧正臣給吊死?


    顧正臣在泉州府殺人不眨眼,依律判決從無手軟,他一定不會給自己麵子,自己不過是個小小的掌櫃,哪怕是胡大山這個親叔叔去講情,也很可能會被趕出去。


    “抓走!”


    黃家傲喊道。


    胡恆財連忙說:“等下!”


    黃家傲盯著胡恆財,痛苦不已:“事到如今,還要說什麽?”


    胡恆財走向黃家傲,咬牙道:“隻要你答應此事揭過,我給你弄海船,三千斤艙室!”


    黃家傲冷笑不已:“我女兒的清白之身在你眼裏隻是區區三千斤艙室的分量?胡掌櫃,你這是欺負人啊。”


    “五千斤!”


    “絞刑!顧知府想來……”


    “一萬斤!莫要讓我們撕破臉!”


    “一萬三千斤,否則,我一定要將你送到府衙!”


    “成交!”


    胡恆財答應。


    黃家傲命人取來筆墨,寫下文書,交給胡恆財:“你看清楚,這是你我的兩清文書,你給我弄來一萬三千斤艙室,我不再追究此事!若你沒有做到,我便拿這文書告上府衙!另外,你還要寫一份贖罪文書交給我女兒,以表示對行為的懺悔。”


    胡恆財隻想脫身,哪裏想這麽多,連忙答應。


    當兩份文書寫好畫押之後,胡恆財這才狼狽離開。


    黃家傲看向黃時雪,身體微傾。


    黃時雪擦了擦臉上的淚痕,起身莞爾一笑:“沒想到黃家主竟是如此會演戲。”


    黃家傲連忙行禮:“比不上黃夫人。”


    黃時雪咯咯一笑,看向門口:“陳一竿,你要在外麵站到什麽時候?”


    書生陳一竿出現在門口,邁步走了進來,從黃家傲手中接過兩份文書,仔細看了看,塞入袖子裏,笑道:“現在,好戲開始了。”


    黃時雪舒展開雙臂,身體一旋,紅衣輕動,笑道:“我就很好奇了,難道說以我的姿色還迷不倒顧正臣,竟需要我們用如此手段?”


    陳一竿平靜地說:“莫要小看此人,他可不是色迷心竅之人,若容易對付,我家老爺與你家那位,也不至於派我們聯手。”


    黃時雪擺弄了下衣裙,走向門口:“該死的人,總是會死。”


    “你去哪裏?”


    “事辦成了,去哪裏,你沒資格管我吧。”


    “你最好是呆在這裏。”


    “陳一竿,你最好是不要跟來,否則,晚上我也是可以爬到你床上去的,嗬嗬,就是不知你有幾分本事?”


    “你!”


    陳一竿打死也不敢碰眼前的女人,她是大人物的小妾,哪怕是剛娶進門三天,那也是大人物的女人。


    黃時雪戴上粉紅帷帽,走出了黃家,過了幾條巷道,便到了府前大街,目光穿過人群,落在了府衙大門口。


    那裏,一個人顫顫巍巍地走了出來,站在門口,正在看向府前大街。


    這一刻,他看到了自己。


    黃時雪看到了百姓朝著府衙走去,知道那裏站著的是誰,嘴角微微上揚,輕聲道:“好官——未必長命,這世道便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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