麵對七縣官吏時,顧正臣威嚴,說話冷厲,不苟言笑,可在麵對這六位精通海事的百姓時,便麵帶笑意,語氣隨和。


    為首的是一名矮小精幹的老頭,五十出頭,動作依舊利索,眼神炯炯有神,其名陳大河。


    陳大河身後站著兩個三十五六的年輕人,一身腱子肉,雙手寬大,就是長得有些嚇人,左邊那個名為林七郎,臉上坑坑窪窪,像是隕石坑,右邊那個臉上痣有五六個,名為黃燕山。


    而在陳大河、林七郎、黃燕山三人左側,還站著三人,全姓王,自稱是閩祖王審知的後代,皆是四十餘歲,一張圓臉、一口黃牙的名為王浮屠,背著褡褳,笑得有點猥瑣,眼珠子亂轉的名為王布袋,看著老實巴交,局促不安的那個,名為王寶寶。


    丫的,起什麽名字不好,非要叫王寶寶,也就是徐達不在這裏,在這裏估計能摁著你揍一頓。別以為你是寶寶不是保保就能安全了……


    在一番介紹之後,顧正臣大致認識了幾人,便開口道:“府衙這次召你們前來,目的隻有一個,那就是組織船隊出海通商,將大明的貨物運至海外,帶迴來香料、珠寶、珍木等。”


    陳大河、王浮屠等人震驚不已。


    出海通商?


    幾年前皇帝下了旨意,禁止百姓出海。再說了,眼下海麵上也不太平,這出海容易,那什麽,還能迴得來嗎?


    陳大河問道:“顧知府,朝廷解禁海事了?”


    顧正臣搖了搖頭:“這倒沒有,海禁依舊。”


    陳大河、王浮屠等人頓時蔫了。既然沒解除海禁,誰敢出海……


    林七郎站出來直言:“早年間我們是出過海,下南洋的海路走了十幾次,熟得很,可無奈朝廷禁海,莫要說下海通商,就是連出海打漁都不能。知府想讓我們出海,朝廷不會坐視不管,到那時被抓,我們不是死便是充軍。”


    王浮屠擦了擦鼻子:“我們這些人,多是窮苦漁民出身,沒好命,大風大浪見過不少,不是怕死之輩,隻是大家都有家室,誰也不想白白送死,留下妻兒老小無人照管。”


    顧正臣抬手,止住了還想繼續說話的王浮屠,然後看著幾人,沉默了會,才嚴肅地開口道:“本官就問你們一句,想不想朝廷開放海禁?”


    “想!”


    陳大河、王浮屠等六人異口同聲,沒有任何猶豫。


    顧正臣放心地點了點頭,起身道:“泉州府不少人死在我顧正臣手中,可我所殺之人,不是奸貪之人,便是大惡之人。我沒殺過一個百姓,更不會去害一個百姓。同樣,也不會將你們送到絕路上去。”


    “身為泉州知府,最緊要的事是讓泉州府百姓吃得飽、穿得暖。本官思來想去,不開大海,泉州府不少百姓就隻能餓肚子,這晉江城也隻能寒酸下去。所以,我需要開大海,需要一批人出海經商,拿到豐富的貿易品,然後送至金陵,換成錢糧。告訴皇帝,泉州府開海——利國利民!”


    陳大河、王浮屠等人麵麵相覷。


    王寶寶猶豫了下,站出來說:“顧知府是個好人,我們自是知曉。可一旦出海,我們很可能會被水師給抓了……”


    顧正臣哈哈一笑,搖了搖頭:“是本官忘記說了,此番出海,為確保你們的安全,通商順利,不受海賊、倭寇劫掠,將會有水師軍士隨同前往。”


    “啊?”


    陳大河等人傻眼了。


    水師軍士跟著一起去?


    “此話當真?”


    王浮屠連忙問。


    顧正臣平靜地看著王浮屠:“難不成本官靠你們自己搏殺海寇?水師不出人,不護衛怎麽成。此番出海所操用船隻是水師的大福船。本官從靖海侯那裏調用了十二艘大福船,用不了多久便會齊聚泉州港。”


    陳大河一跺腳,咧嘴道:“顧知府,有這麽好的事你早說,咱還擔心啥。隻要知府一句話,咱就能去南洋將寶貝全都劃拉過來!”


    王浮屠露出了一口黃牙齒:“既然水師有軍士隨同前往,那咱們還怕啥。知府吩咐,我們照辦便是!”


    水師參與進來,就等同於按了個定心丸。


    倭寇海賊的問題完全不必要擔心,說不得遇到了還能反過來搶劫下,一想到那個場麵,嘿嘿……


    水師參與進來,說明顧知府已經疏通好了關係。


    既然如此,出趟海挺好。


    大家生來就是漁民,不少人幾十年都活在船上,鮮有上岸的時候。


    出航不是顧知府的請求,而是眾人的渴望。


    一個個表態願意出海。


    顧正臣很是滿意,笑道:“他日皇帝會不會點頭開海,取決於你們這次出海帶來多少貨物。水師將士不如你們這些經驗老道,走過南洋的老人,知道什麽貨物值錢。水師不會幹涉你們帶什麽貨物迴來,隻要不超重,有多少貨物,全都給我帶迴泉州港!”


    陳大河拍著胸脯:“沒問題!”


    王浮屠連連點頭:“南洋多年不見大明來的商人,想來不少貨物都無法出手。這次下南洋,可以弄來不少貨物。對了,顧知府,我們此番去哪裏?”


    陳大河鬱悶了,說了半天,隻說出海,忘記問去哪裏了。


    林七郎等人眼巴巴地看著顧正臣,想知道方向。


    顧正臣沉思了下,沉聲道:“占城國!”


    占城,占婆補羅(梵語之意為城),又稱占婆、占波等。


    向上追溯,占城曾是華夏文明的屬地,秦漢時期稱象林邑,簡稱林邑。隻不過東漢末年時,象林功曹之子區連自立為王,從此獨立。


    顧正臣選擇占城國作為第一次南洋航行的終點並不是草率的決定,而是深思熟慮的結果。


    現在占城國與安南國很不對付,不是你揍我一棍子,就是我砸你一板磚。


    說起兩國的矛盾與問題,就不能不說元朝。


    元朝曾經想要打占城,給安南說,讓我借條路過去揍他丫的,安南有點學問,知道“假道滅虢”的事,說什麽都不肯,結果元朝就打安南,因為準備不足,加上氣候問題,安南境內山川河流又多,元朝大軍被安南打敗了……


    可得罪了元朝,安南皇帝也不安穩,畢竟元朝死點人不算啥事,兵多的是。於是安南國王陳英宗便拉攏占城國王,給闍耶僧伽跋摩三世說,娶了我妹妹玄珍公主以後咱們就是一家人了。


    也不知道玄珍公主是太漂亮了,還是闍耶僧伽跋摩三世太傻了,竟然用烏、裏二州的領土當做聘禮娶走了玄珍公主。


    一個女人換兩個州的土地,值。


    問題是,闍耶僧伽跋摩三世也不知道咋滴,是不是那啥過度,娶了玄珍公主之後不久就掛了。


    死了就死了,處理了就是,沒啥大不了。


    可占城人信奉的是婆羅門教,根據該教的習俗,丈夫死後,妻子必須遵照薩蒂投火殉死。也就是說,玄珍公主得殉葬。


    安南國陳英宗聽說要燒了自己妹妹,自然是不答應,派陳克終將玄珍公主迎了迴去。


    對於占城人來說,這個舉動無異於將占城人的信仰踩在地上踐踏還不忘吐口水,不打架是不可能收場了。


    退一萬步說,你丫的女人都帶走了,當初我們的嫁妝還給我們啊。


    烏、裏二州的土地得拿迴來不是……


    於是,幾十年的戰爭,占城被打得喘不過氣來,四世也被抓了。但這種情況在大明開國前八年發生了變化,因為占城國出現了一個強橫的國王,他就是阿答阿者,或叫製蓬峨。


    製蓬峨很猛,又是一個有能力的國王,趁著安南國內政混亂的機會,在洪武四年三月時,派兵打進了安南的國都升龍城!


    顧正臣知道,製蓬峨這個猛人還會在不久的未來,第二次、第三次打入升龍城。


    製蓬峨怎麽欺負小越越,顧正臣並不在乎,反正小越越以後還是會不老實,當白眼狼,占大明的領土,搶大明的百姓,挨大明的板刀。


    問題是,現在的製蓬峨手裏有很多奇珍異寶啊……


    升龍城作為安南的首都,積累了無數的財富,好不容易去一趟,不知道搬走了多少好東西。製蓬峨現在需要的不是奇珍異寶,而是練兵、富民,既然他手裏的寶貝沒地方出手,那自己派商隊過去交易交易也是好事……


    至少製蓬峨看在大明水師也在的份上,不會為難泉州商人在占城國收購香料。說不得他會認為此舉是老朱在支持他,為他搖旗呐喊,主動送上禮物,順便還將價定得很低……


    去占城國,先打好基礎,弄好關係,日後製蓬峨去升龍城搬家的時候,讓他多搬點好東西過來,別跟個野蠻人似的就知道砸壞、摧毀。


    再說了,占城國盛產香料,還有沒藥、乳香,也出現過龍涎香,實在弄不來這些東西,砍幾棵“占城奇楠”的沉香樹迴來也有得賺不是。


    隻要弄來好東西,從大戶手裏摳出來錢糧,讓老朱看到開海通商確實能“打劫”富戶,還是軟刀子“劫財”,以他“仇富”的心態,一定不會拒絕開海的……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大明:寒門輔臣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寒梅驚雪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寒梅驚雪並收藏大明:寒門輔臣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