使臣,是商人?!


    蕭成聽聞,頓時目瞪口呆。


    感情這些年來前往金陵覲見皇帝的,竟還有渾水摸魚,冒充使臣的商人?


    顧正臣對這個結果並不感覺意外,海外諸國都在海外,拉扯幾百個人,自稱為王,就能跑去大明朝貢。


    大明也搞不清楚人家啥情況,本著遠來是客,薄來厚往的辦事原則,來了就好吃好喝伺候著,然後一路護送去金陵,送上你的土特產,領走金銀、絲綢、陶瓷、印信等等,再吃一段時間就可以迴去了……


    朱元璋和大明官員這些年來都盯著元朝呢,哪裏有心思下海去搞調查,安南、占城、暹羅、朝鮮、日本這些算是來得勤快的,熟悉點,三佛齊、渤泥、爪哇等多少也聽到過,但像什麽彭亨、白花,那是啥東東,在哪個位置?


    顧正臣不知道洪武七年的朱元璋能不能搞明白這些國家到底在哪裏,反正自己是不太清楚的。


    海外諸國派遣使臣,這使臣是來迴換的,這哥們去了一趟吃胖了五斤,這次該輪到咱了,大明皇帝不認識?


    那不礙事,去一趟就認識了,我也想當使臣好吃好喝嘛。至於出海途中勘合文書丟了,那也不怪我們,風浪大,皇帝應該能理解。


    人來都來了,貨也帶來了,總不能因為一些文書就不讓我們覲見吧。


    實在通融不了?


    那我這一船船的香料,要不帶迴去?


    哦,你要啊。


    那也成。


    借使臣之名從海洋貿易之實,這應該是市舶司最大的問題之一吧。


    自從來顧正臣泉州府之後,一直忙碌著爭奪府衙控製權,整頓官場,至今還沒來得及去市舶司,趙一悔的事也沒騰出手來調查。


    現在看吳康的意思,卜家對市舶司有著相當的控製權。


    顧正臣臉色有些凝重:“泉州市舶司提舉魏洪,是卜家的人嗎?”


    吳康搖了搖頭:“不好說,但可以肯定,魏洪一樣拿過卜家的好處。關鍵時候,卜家一定會動用這條線,幫他們脫困,你說是吧,顧知府?”


    顧正臣看著提醒自己的吳康,問道:“你還有什麽後事需要交代嗎?”


    “三尺白綾。”


    吳康再次請求。


    顧正臣依舊拒絕:“我會為你找泉州府最好的縫屍匠,另外,我可以做主,找一副棺材,將你下葬在荒郊野嶺之中。”


    吳康深深看著顧正臣,開口道:“那就多謝了。還有一件事,請顧知府成全。”


    “何事?”


    “我想看著吳驛的腦袋先落地!”


    “沒問題,他會先死!”


    顧正臣直接答應。


    看得出來,吳康對這個侄子失望透頂,以至於到了恨不得他先死的地步。


    對於背叛自己的人,沒有幾個人能理性寬容。


    顧正臣看向李承義,見他神態和往日差不多,並不見半點緊張與驚慌。


    顯然,卜家是蒲家的暴露,並沒有讓他不安。換言之,李承義很可能並不清楚他父親李宗風背後的一些隱秘之事。


    “招冊已寫好。”


    李承義收筆,將幾頁招冊整理好,交給顧正臣。


    顧正臣看過之後,見沒有問題,便讓吳康按押,然後對李承義道:“給秦信準備筆墨紙硯,讓他寫好招冊。”


    吳康看著離開的顧正臣,作揖送行。


    迴到二堂之後,顧正臣緊鎖眉頭,思考著對策。


    蕭成走至顧正臣身前,沉聲道:“顧知府還在猶豫什麽,應該立即派人查抄了卜家,將其一家老小全部抓起來!他們這些人竟敢欺君,實在是十惡不赦!”


    “證據呢?”


    顧正臣抬頭問。


    蕭成指了指桌子上的招冊:“吳康的話便是證據!卜家勾結市舶司,假借使臣之名行商,還瞞天過海,去金陵見陛下……”


    顧正臣拿起招冊,問:“吳康雖然說了一句,可沒說卜家借的是哪一國使臣的名義,是哪一次跟著使臣隊伍去了金陵,更沒有說具體是誰!用這毫無細節的一句話當罪狀,顯然不合適。”


    蕭成不甘心:“那卜家賄賂一幹官員,這事總可以做得準吧?”


    顧正臣擱下招冊,盯著上麵的文字看著,輕聲道:“這倒是個動卜家的理由,但問題是,我們現在要不要動他們。”


    “為何不動?”


    蕭成難以理解,這群人身體裏流淌著惡魔的血,活該全都抓起來殺了!


    顧正臣看著蕭成,淡然一笑:“這就是魯莽之人與冷靜之人的區別,魯莽之人隻想著圖快,簡單利索,不考慮後果。蕭成,你想過沒有,蒲家很早就成了狡兔,學會挖出三窟。那如今的卜壽,他這隻老狐狸,有幾窟?本官要做的,至少是將卜壽這一脈連根拔起,一個不剩!”


    “眼下突然出手,卜壽、卜中生、卜算子等人是能一網打盡,可這些全都在明麵之上,隱在暗處的人呢?受驚的他們必然會徹底蟄伏,逃過一劫。最主要的是,卜家未知的財產到底在哪裏,掌握這個秘密的人想來不多,若卜壽等人不張口,泉州府之大,我們去哪裏尋?”


    “泉州府困頓很久了,本官想要開大海,興遠洋貿易,總需要錢糧支撐吧。秦信、吳康等人貪汙來的錢糧,需要通過重建、徭役等方式還給百姓,至於遠航、來日打造船隻、興建海防衛所、修繕泉州港等等,這些耗費錢糧必是無數,我希望卜家可以提供。”


    蕭成吃驚地看著顧正臣,辦個事之前需要考慮這麽多?


    張培嗬嗬傻笑。


    自己多聰明,都不帶問話的,老爺怎麽吩咐怎麽做就是了。


    顧正臣想了想,起身道:“在本官來府衙之後,前往卜家最多的人是誰?”


    “張九經!”


    張培認真地迴道。


    作為唐賢的師爺,掌握著大量情報,以至於唐賢死後,卜家依舊想要除掉張九經以絕後患。唐賢不便離開府衙時,通常都是張九經前往卜家傳話。


    顧正臣朝門口邁開腳步:“走吧,去見一見此人。”


    馬車緩行,至一寧靜巷道稍稍停頓,隨後再次前行。


    段施敏將顧正臣迎入院中,林山南、黃洋等軍士上前行禮。


    顧正臣擺了擺手,問道:“張九經如何?”


    段施敏嘿嘿一笑,撓頭道:“死不了。”


    房門打開。


    顧正臣走了進去,看著坐在床邊有些茫然的張九經,笑道:“張師爺,我們又見麵了。”


    張九經暗暗咬了咬嘴唇,確定不是看恍惚了。


    麵對顧正臣,張九經的心情很是複雜,是他一手將唐賢送到監房裏去,這才有了唐賢之死,自己感覺到了危險想要逃走,差點被卜家派的陸氏兄弟給殺了,幸是顧正臣的人及時出現將自己救了。


    “見過顧知府!”


    張九經哀傷地行禮。


    顧正臣坐了下來,對張九經直言:“這段時間裏本官一直沒有來找你,是擔心泄露行蹤,讓卜家知道你未死,到那時,他們恐怕會再次動手。”


    張九經麵色悲涼:“那顧知府今日為何來了?”


    顧正臣敲了敲桌子:“因為本官知道了卜家的隱秘,知道了他們的力量來源,也清楚了他們的原罪。最重要的是,本官想要釣魚了,來這裏自然是尋誘餌。”


    張九經震驚地看著顧正臣:“你從何處得知這些事,誰能、誰敢說?”


    顧正臣沒有隱瞞:“吳康說了。”


    “啊——”


    “秦信也說了。”


    “這——”


    “當然,你也會說,不過你的證詞似乎並不重要。張九經,後日你便可以離開這裏了。”


    “後日?”


    張九經盯著顧正臣,問道:“今日與明日你要籌劃什麽,這個時候放我離開,你還不如直接殺了我。”


    要放人就直接放人,自己又不是犯了什麽罪,關押有明確的期限。很顯然,顧正臣需要兩天時間布置什麽。


    而這個布置,一定是針對卜家的。


    聯想顧正臣剛剛說的釣魚,而自己就是那誘餌。你釣是釣上來了魚了,可誰管過誘餌被吃的命運……


    顧正臣見張九經聰明的很,幹脆直接:“你這些年來沒少幫著唐賢作惡,本官給你一個減刑贖罪的機會。幫我一次,你至少可以活。”


    張九經手有些發抖。


    有啥減刑贖罪的必要,自己又不是首惡,最多從中拿點好處,算是給唐賢打工的酬勞,我又不是朝廷官吏,談不上什麽貪汙,剝皮、淩遲的藝術用不到我身上來。


    但顧正臣不講理,他敢私自抓人。


    前段時間,這院裏還住著四個小夥伴,是泉州衛軍士,後來被弄走了,也不知道還活著沒有。


    不配合顧正臣,自己很可能有危險。


    要知道,明麵上張九經已經死了。再死一次,坐實下死亡,對顧正臣來說輕而易舉。


    張九經猶豫再三,沉聲問:“需要我怎麽做?”


    顧正臣打了個響指,起身道:“簡單,跟我去吃頓飯。”


    “就這麽簡單?”


    “沒錯。”


    “去哪裏吃飯?”


    “卜家。”


    顧正臣點明了地點。


    張九經後退兩步,抬手指著顧正臣,哆嗦地說:“你,你這是亂來啊。若卜壽見到我在你身邊,他會瘋狂。到那時候沒人知道他會做到哪一步,局勢很可能會失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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