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正臣以為,官場問題,鬥智鬥勇,願賭服輸,各自都有底線。


    但泉州府的人派一條蛇告訴顧正臣:你醒醒吧,什麽底線,我們沒底線,得罪我們的,不服從我們的,要麽站著走,要麽躺著走。


    不擇手段!


    黑暗至極,膽大至極!


    這一切都出乎顧正臣的意料,泉州府的鬥爭形勢比自己預想的嚴峻得多!


    顧正臣穿好官服,拿起官帽,緩緩地、嚴肅地戴在頭上,沉聲道:“天亮了,該算賬了!”


    李承義可以感覺到顧正臣淩厲的氣勢,神情凝重地跟了上去。張培、蕭成身著衙役服,手握水火棍,跟在顧正臣身後。


    黃科、林威、錢邦留守府衙。


    衛敬止背著一個頗重的木匣,跟著顧正臣等人出了府衙,在府前街行了不到百步,顧正臣便停了下來。


    沿街的百姓見官府的人來了,有畏懼的連買賣都不做了,直接卷了攤點跑了,一些店鋪掌櫃也連忙吆喝夥計關門。


    自然也不乏好事者,一個個又害怕又好奇。


    顧正臣停在了一家大宅院之前,抬頭看了看“楊府”二字,嘴角微動:“找兩把椅子,兩個桌子來,本官要當街斷案。”


    張培、蕭成走開,沒多久便找來椅子、桌子。


    椅子放在楊府大門外,顧正臣坐在椅子上,一隻手搭在桌子上,背對著楊府大門,麵對門前道路,沉聲道:“傳商戶周洪來、張旬,民戶黃二、林十一。”


    衛敬止看了看楊府大門,嘴角有些幹。很顯然,這是打算拿通判楊百舉開刀啊。


    隻不過,就這兩個臨時衙役,一個禮房吏員,當真能辦案?


    其他不說,淡淡就問一句,你往哪裏找這幾個人去?


    府衙審案帶人,都是衙役提前去找人,提前讓其到府衙外候著,你這突然到了街上,突然就要傳人,傳個鬼啊。


    見鬼!


    衛敬止神情有些呆滯,周洪來、張旬、黃二、林十一這四人竟真的來了。見到這一幕,衛敬止隻好提筆,準備好記錄。知府帶自己出來,就是為了當書吏的……


    “是你!”


    周洪來、黃二等人看到顧正臣時,頓時驚愕不已。


    “這是知府大人!”


    張培厲聲喊道。


    周洪來、黃二等人連忙下跪行禮。


    顧正臣沉聲道:“早先本官微服於晉江城中,你們對我哀歎連連,說這楊府霸占了你們的家宅,並拿出了地契給本官看。本官查閱府中地契記錄,這裏,確係你們四家祖宅之地,是何緣由成了楊通判的府宅,你們且說清楚!”


    周洪來見顧正臣想要為自己做主,咬牙喊道:“知府在上,還請為草民做主。這裏大宅,實則是我們四家祖宅。洪武四年時,楊百舉以府衙通判宅失火為由,暫住在我家。後來以各種理由想要將宅院占為己有。我不答應,他便說我漏繳了商稅,要賠償府衙三千貫損失。”


    “我家中是做布行的,就是整個鋪子一年也不可能賣到三千貫錢,朝廷商稅又低,按這個稅額,鋪子至少一年需要銷去九萬貫!敢問知府大人,別說這商業蕭條的晉江與泉州府,就是金陵,哪個布行一年能走賬九萬貫的?古來不曾有之啊!”


    周洪來是當真委屈。


    布行這東西又不是什麽奢侈品,百姓家誰會成天來買布匹。非要給扣上如此大的帽子,說漏稅,危害朝廷。


    周洪來神傷不已:“沒法子啊,為了避禍害,我們隻好搬了出去,將這宅院讓給了楊通判居住。”


    顧正臣沉聲問:“既然楊通判占據了你們的宅院,為何沒有索要你們的地契?”


    周洪來哽咽。


    黃二慘淡一笑:“楊通判說了,這是我們為了孝敬他主動讓出讓他居留此地,一旦收了地契,便成了強搶民宅!”


    林十一當即喊道,一臉的兇橫之氣:“既當了婊子接了客,還立了牌坊耍了清高!去他娘的,一個貪官汙吏,害民無數,還虛偽得不行,搶占了我的家宅不說,他竟還敢對我老婆下手,事後還不讓我說,否則就要讓我們出現在海底!”


    張旬控訴:“草民在前朝時原是海商,積累了一些財產,可那楊通判為了我家財產,竟說我是海寇,將我直接投入了地牢之中!若非是舍了全部家產,怕是永不見天日!”


    顧正臣看向衛敬止:“都記住下來沒有?”


    衛敬止連連點頭,將招冊遞給顧正臣,顧正臣掃了幾眼,讓周洪來、黃二等人畫押,然後看向圍觀過來的百姓,厲聲喊道:“本官是泉州知府顧正臣,今日為民伸張,急民之難,解民之困,斷民疾苦!”


    “府衙通判楊百舉,強項霸占他人宅院,有府衙地契、其個人地契為證,本官走訪,得百姓旁證。現下事實清楚,左右衙役,開府門,查封一切財產,但有阻攔者,一律視為對抗官府,定抓不饒!”


    “得令!”


    蕭成、張培大踏步,踹開了虛掩的大門。


    衛敬止吞咽了下口水,難以置信顧正臣竟憑著兩個衙役,直接動手抓人了。


    這種強勢,著實有些駭人。


    但楊百舉占據民宅確實是事實,身為本地人,衛敬止知道這件事。但楊百舉畢竟是通判,管的就是官司事,你哪怕再怎麽告,還不是落他手裏去?這狀別說告了,就是連狀紙遞進去都沒人理睬。


    百姓看著這一幕,紛紛叫好。


    府中,楊百舉正趴在床上哎喲,挨了那麽多板子,想下床都難,動一下就是撕心裂肺的痛。


    麵對急匆匆走過來的管家楊望,楊百舉咬牙切齒:“怎麽,姓顧的被蛇咬死了沒有?”


    楊望臉色蒼白,急切地說:“沒,沒死,他就在大門外,似乎在審案……”


    “什麽?”


    楊百舉抬起頭,扯到了傷口,臉不由猙獰起來。


    楊望也不清楚怎麽迴事,興許是知府宅裏的蛇窩氣味淡了,蛇已經聞不到那裏的氣息,半路走偏了。


    楊百舉催促楊望去看著,以便知道顧正臣想幹嘛。


    楊望再次跑來時,已是氣息不定,一臉蒼白:“顧知府要查封這宅院,衙役已經衝了進來……”


    “豈有此理!”


    楊百舉握著拳頭,咬牙切齒地喊:“你去讓那姓顧的過來,老子倒要給他理論理論,無憑無據,無罪狀,憑什麽派衙役闖我府邸!”


    楊望剛想出去,迎麵就看到了蕭成。


    蕭成冷冷地看著楊百舉:“你的罪狀有多少,自有知府依事實、物證、人證等來定,現在,你需要出府邸與其他人當麵對質,選吧,自己走著去,我提著你去!”


    楊百舉很想罵死蕭成。


    自己屁股都被打爛了,腿都使不上力了,怎麽個走著去?


    完了,被提了起來。


    楊百舉疼得死去活來,娘希匹的蕭成還故意搖晃,你就不知道找個門板啥的,剛剛好了一點點的傷又被扯開了!


    楊百舉的長子楊千樓見情況不對,當即帶了一筆錢翻出牆外,準備逃之夭夭。


    可剛一落地,還沒走出兩步,就看到了一個手持弓箭的人。


    “我可以給你錢,讓我走!”


    楊千樓從包裹裏拿出一塊銀錠。


    咻!


    箭飛,插著楊千樓的臉頰射在牆上!


    楊千樓幾乎嚇死,癱坐在地上,包裹散開,一塊塊銀錠散落在地上。


    秦鬆拔出箭,冷哼一聲:“拿了你的錢,老子日後還怎麽跟著顧指揮僉事混軍功?一群不知死活的家夥,也敢與他作對!”


    梅鴻從拐角處走了過來,看了一眼楊千樓,對秦鬆說:“沒其他人跑出來,我們可以撤了,留太久,怕是會被人注意到。”


    秦鬆微微點頭,抬腳便踢在了楊千樓的腳踝處,楊千樓慘叫連連。


    “這是你跳牆扭到的,若你敢跑,老子就射殺了你!”


    秦鬆威脅一番,帶梅鴻離開了巷道。


    蕭成、張培雖然隻是兩個衙役,可辦事效率一點也不差,還知道使喚人。楊府之中,不少下人成了“幫手”,將一個個箱子從府裏搬至門外,連管家楊望也被抓了起來。


    一箱子一箱子的銀錠,刺人眼。


    圍觀的百姓見到之後,不由得議論紛紛。


    顧正臣看著趴在地上的楊百舉,走至一口箱子裏,拿起一塊銀錠,冷冷地說:“楊通判,你能否給本官解釋解釋,你這府中為何會有如此多銀錠,少說也有五千多兩吧,以你的俸祿,十年也夠不到這個數。”


    楊百裏渾身顫抖,額頭滿是冷汗,這是疼的,也是怕的。


    顧正臣這手段實在是太過直接,當街審,當街就命人闖入府中直接找證據!


    白花花的銀,說不了謊。


    顧正臣見楊百裏不說話,便將銀錠丟了迴去,沉聲道:“楊百舉,你強行占據他人房屋、白日劫掠民財、貪汙巨額財產、強奸婦人,盤削商人,現如今這些罪名,基本是人證物證齊全,你還有何話可說?”


    楊百舉不屑地哼了聲:“定我的罪,你以為還能在這泉州府待多久不成?顧正臣,不怕告訴你,你死定了!今日老子一個罪名也不承認,你又如何,能奈我何?”


    顧正臣目光變得陰冷起來,微微搖了搖頭,對楊百舉說:“奈你何?本官能殺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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