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地格殺?!


    時汝楫臉色驟變,唐賢臉色更是難看。


    靖海侯吳禎確實發布過這一條軍令,但那是戰時狀態,是水軍追繳海寇最緊要的關頭,一條威懾海寇人心的臨時性軍令。


    自從吳禎班師之後,這條軍令已經自動廢除了,朝廷對海寇的政策依舊是能招撫則招撫,能感化則感化,能俘虜則俘虜,真要殺頭,也是殺頭目,不殺全部。


    沿海地帶也不再是主動出擊,而是有人鬧事出去打一下,沒人鬧事各自在家裏抱娃。現在,你要用一條過時的軍令殺掉這些人,是不是太過分了?


    時汝楫看著殺氣凜然的顧正臣,開口道:“朝廷素有寬容之心,隻要這些海寇願意歸順大明,改過從良,應該給他們一次機會。”


    “若是海寇弄了你全家,你願意寬恕他們嗎?”


    顧正臣反問。


    張九經見顧正臣態度強硬,走了出來:“事情不能如此說,個人仇怨與朝廷之策衝突時,自然應該遵照朝廷之策。先前的軍令隻是靖海侯所發,並非陛下,也非經過中書下達的詔令。我們雖然也義憤填膺,飽含仇恨,恨不得將他們斬殺,可這與國、與法不符,且容易陷陛下於不仁不義,對他日招撫海寇帶來障礙,這個責任,你可擔得起?”


    顧正臣不得不承認,張九經的話是對的。


    用靖海侯的命令,確實不好殺這些人。用老朱的命令,又殺不這裏所有海寇。


    顧正臣低下頭,沉思了下,旋即一笑:“既是如此,那就將此間事原原本本告知陛下,請陛下定奪如何?”


    “沒問題。”


    時汝楫當即答應。


    隻要現在不殺人,日後朝廷即便要殺,也有諸多運作之法,比如李代桃僵,瞞天過海。


    顧正臣見時汝楫答應得爽快,便看向蕭成:“去,將惠安縣最好的畫師給我找來,我要將他們的畫像挨個繪下來,一並送到金陵,到時親軍都尉府的人手持畫像而來,免得他日驗明正身時被人換了去。”


    蕭成得令,剛想離開。


    時汝楫當即著急起來,喊道:“且慢!”


    丫的,原本想找幾個替死鬼將事情遮掩過去,可這家夥實在是不給自己暗箱操作的空間與機會。


    一旦畫像,到時候想找人代都代不了,驗明正身可是很嚴苛的,親軍都尉府的人也不好騙,若是有半點破綻,那所有人都得死。


    顧正臣嚴肅地說:“他們是海寇,欺了民,犯了罪。要麽他們現在死,人頭落地我離開惠安縣。要麽我在這裏停下,整日盯著這群人,並著人快馬加鞭傳遞金陵消息,等待陛下旨意。時知縣,你來選,我照辦,如何?”


    時汝楫臉色蒼白,看向唐賢。


    唐賢知道被眼前的人逼迫到了絕路,已經沒有其他選擇的餘地,這群人不死也得死,否則到時候死人的名單裏,一定會有唐琥的名字!


    雖說這個兒子無法傳宗接代了,但畢竟養了二十多年,他若是死了,那家中的那尊母老虎可不知道會發什麽瘋,現在自己都不敢迴晉江。


    唐賢抬起手,用手指比劃了個剪刀。


    時汝楫心頭沉甸甸的,明白唐賢要棄卒保車,手微微顫抖,拿起驚堂木,猛地一拍:“這位張千戶言之有理,害民之賊,潛入惠安縣城無惡不作,若不殺不足以平民憤,安民心!眾衙役聽令,唐行怪、唐興等海寇危害惠安,為衙役所誅,報送府衙,周知朝廷!”


    唐行怪如遭雷劈,看向唐賢,喊道:“老爺,你可不能這樣對我們,這些年來,我們盡心盡力為唐家辦事,為少爺辦事,若要殺我們,我們不服!”


    唐興知道唐賢的為人,他是一個冷酷無情的人,這些年來沒少除掉不對付的人,可對自己人下手,這還是頭一次,但看其不聲張,衙役更是走了過來,喊道:“你們做的事我們都知道,若是殺我們,臨死之前也不介意反咬一口!”


    都要沒命了,這些地痞哪裏還顧得上忠誠。


    “打斷他們的牙齒,莫要讓他們胡亂攀咬,害了他人!”


    時汝楫清楚做實做絕的重要性,不能再留他們了。


    衙役更狠,拿起水火棍就衝著這群人的嘴砸去,頃刻之間,一個個牙齒掉落,滿臉鮮血,隻能哀嚎,不能言語。


    蕭成走至顧正臣身旁,低聲說:“其中有貓膩,若是留他們一條命,興許能帶出大魚。”


    顧正臣微微搖頭。


    目光看向那個沉穩的書吏。


    這群人喊老爺,加上有消息稱泉州府通判唐賢來到了惠安縣,時汝楫都不敢做主,總看這書吏的臉色與動作行事,很明顯,他就是唐賢!


    如此老謀深算的老狐狸不是輕易可以連根拔起的,何況這些人隻是下人,打手,不是核心人物,就是抖露出來一些事,也會因為缺乏證據,不足以要了唐賢的命。


    現在不動唐賢,逼他殺了這些人,一是分裂唐家,讓其下人對唐賢離心離德,不願為其效命。二是穩住唐賢,他可是自己進入泉州府發現的第一條大魚,也算是泉州府手眼通天的人物,他出了問題,絕不是他一個人的問題,而是一片人的問題。


    現在動他,最多動一人,而其他人卻可以在外麵想方設法營救,以這些人根深蒂固的勢力,眾口一詞之下,未必不能讓其脫身。


    到那時,自己可就會排擠到毫無用武之地,連說句話都未必能傳出府衙。自己這一次來泉州府,不是來釣魚,弄一兩條就迴去了,自己要的是撒網,一網打盡的網。


    撒網的時機,是在所有魚聚在一起的時候。


    任憑唐行怪、唐興等人告饒,哀嚎,依舊無人理會,這群人被拉到菜市口,聽聞消息的百姓蜂擁而至,隨後是時汝楫說明其罪行,將令簽拋出。


    鬼頭刀高揚,人頭滾滾。


    百姓拍手稱快,有些受過這些人毒害的百姓更是嚎啕大哭,喊著一個個親人的名字,更有甚者敲鑼打鼓起來。


    隻是他們忘記了,死去的隻是下人,不是唐琥,更不是時汝楫與唐賢。


    可這些人的死,依舊讓百姓高興不已。


    唐賢心都在滴血,為了收服這些人,自己可是花了重金,眼下錢算是白花了,也不知道這些人的家裏有沒有錢財,能不能收迴點利息。


    時汝楫看向顧正臣,眼神中有些震驚,他如此年輕,麵對人頭滾滾的場景竟麵色不改,似乎在玩味欣賞這血腥的一幕。


    這樣的人絕不是尋常的士人,他一定是見過死人的場景,而且不止一次!


    時汝楫走了過去,對顧正臣說:“海寇已誅殺,張千戶還有何指示?”


    顧正臣嗬嗬笑了笑,看向唐賢與張九經:“海寇死了,是因為他們本來就該死。隻不過這窩藏海寇的人,你們打算如何處置?”


    唐賢臉頰上的肉抖動起來,這家夥難道要趕盡殺絕不成?


    時汝楫心驚不已,連忙說:“這個,還需要調查清楚才是,興許是被人蒙蔽,唐公子並不知道。”


    顧正臣微微點了點頭:“你說的有道理,但窩藏海寇是事實,縱是被蒙蔽,也無法脫罪。”


    “你想怎樣?”


    唐賢忍不住站了出來。


    顧正臣眯著眼看向唐賢,緩緩地說:“方才蕭成說,抓捕這些海寇時,他們正在護衛唐公子,我猜想,唐公子該不會是這海寇的頭目吧,這海寇都飲恨西去,這頭目若是活著,豈不是……”


    “不可能,這絕不可能,唐公子隻是被人蒙蔽,說不得還是被挾持了,畢竟昨日晚間唐公子帶人抓了他們,定是被他們報複。”


    張九經急切地開口。


    顧正臣見時汝楫、張九經說的似也有些“道理”,便笑了笑:“是不是海寇頭目,還需要你們調查清楚。若是身份驚人,可就要查查他背後之人,興許他爹也是個海寇頭目,總不能放過,你們說是不是?”


    時汝楫、張九經尷尬的苦笑,卻隻能附和點頭。


    “既然這裏事了,那我們就走了。待下次相見時,希望你們無恙在身。”


    顧正臣抬了抬手,轉身帶著蕭成離開。


    時汝楫臉色鐵青,走至唐賢身旁,咬牙切齒地說:“他沒帶走錢財,義父,我們怎麽辦,就這樣算了嗎?”


    唐賢有些無力。


    對方身份實在是特殊,一個親軍都尉府的人,一個龍驤衛的人,任何一個都能見皇帝。若將此件事告上去,事情很難和美收場。


    殺了他們?


    誰敢!


    誰又能?


    那個蕭成戰力恐怖,一群亡命之徒都被他差點全滅,自己就是派幾十人出手,也未必能弄死他,若被他們抓住把柄,朝廷定會動用大軍清剿,到那時,軍權大於政權,自己可就說了不算數了。


    唐賢低歎一聲,無奈之中又帶著殺意:“收拾殘局吧,將我兒轉移至晉江城好好休養,這裏的尾巴你們都處理好。另外,這段時間切不可再鬧出亂子,我總感覺新來的泉州知府不好對付,先穩住局勢,再做安排。這筆賬,日後徐徐討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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