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雨淅瀝,如幽怨哀傷的哭訴。


    坐在縣衙二堂,顧正臣詢問縣衙官吏,他們對於如何提升畝產並沒有什麽可用意見,又招來耆老問話,也不過深耕細作,除草澆灌,最後加了一句聽天由命。


    顧正臣苦澀不已,思考如何提升水稻產量。


    後世的生產經驗許多是可以拿來使用的,比如選擇優質種子,對於百姓而言,許多人家也知道好種子會帶來好產量,可無奈家中好種子不夠多,隻能用瘦種子補充。


    句容官府糧倉裏有不少糧食,通過篩子可以選出糧種,可以等重與百姓交換。


    種子的處理也是個問題,現在沒有農藥,雖說一些典籍中記載使用砒霜作為農藥拌糧種,可這是山西的法子,拿到句容來,百姓未必認可,萬一大量進購砒霜,老朱會不會多想,百姓若吃了砒霜種子發出來的糧食拉肚子,自己豈不是成罪人了?


    肥料!


    這是個大問題,想要畝產上得去,肥料是關鍵。隻不過現如今還沒有磷肥、尿素之類的玩意,化工廠是找不到的,看來也隻能選擇漚肥了。


    “漚肥,你們總知道吧?”


    顧正臣問駱韶、周茂、楊亮,目光又看向張耆老、劉耆老、葛耆老等人。


    葛耆老動了動拐杖,連連點頭:“漚肥,咱知道。”


    所謂漚肥,指的是經過漚製、發酵、腐熟後的肥料,最典型的莫過於糞肥。


    漚肥出現於南宋,最早見於陳旉的《農書》。


    不過南宋命不長,這一套技術也沒發揚光大,在元代時期,漚製技術開始出現:“為圃之家於廚棧下深闊,鑿—池,細瓷使不滲泄。每春米則聚聾簸穀殼及腐草敗葉漢漬其中,以收滌器肥水與滲漉淚澱,漢久自腐爛。一歲三四次,出以糞芋,因以肥桑,愈久愈茂……”


    元朝有的東西,大明可就繼承了。


    顧正臣笑了:“那就給田地施漚肥,多上點漚肥,土地肥沃,畝產不也會增加。”


    葛耆老麵露難色,看向張耆老。


    張耆老雖然有些為難,可依舊還是對顧正臣說:“縣太爺,這漚肥咱百姓家確實有用,每家每戶都挖了糞坑,隻不過糞肥的數量有限,用一畝地都不夠,家裏可是有七八畝地……”


    顧正臣略一沉思,認真地說:“若是肥料不夠,就想辦法增加肥料!”


    一幹耆老目瞪口呆。


    劉耆老喉結動了動,枯瘦的臉顯得難看起來,顫顫巍巍地說:“這,這肥料怎麽增加,一家五口,他,他就是再努力,也弄不出來八畝地的肥啊。”


    葛耆老、張耆老連連點頭。


    縣太爺,你可不能為了增加肥料,讓所有老頭子天天蹲坑去,這就是把腿蹲麻了,該是多少還是多少啊……


    顧正臣鬱悶不已,看著這一群誤會自己的老頭子,解釋道:“漚肥並非隻有糞肥,還有綠肥。”


    “呃,何為綠肥?”


    周茂疑惑地問。


    顧正臣笑了笑,說:“莊稼成長,汲取土壤中的營養。糞肥之中有莊稼需要的營養,可像是雜草、樹葉、鮮嫩灌木、甚至是水戎蘆、水浮蓮和綠萍等,都可以製成綠肥用於肥田。”


    “當真?”


    駱韶、周茂等人驚喜起來。


    要知道句容山多水多,草木也多,若是雜草、樹葉等也可以化作肥料,那對句容來說將是一件利民大事。


    顧正臣重重點頭:“確實可以,不僅如此,本官還打算在句容建一座大型的豆油作坊。”


    “豆油作坊?”


    駱韶很是不理解,葛耆老開口問:“縣太爺,建豆油作坊作甚,那個鄉裏沒有小作坊,大家都不缺這點油水。”


    顧正臣指了指金陵方向,平靜地說:“句容百姓是不缺,可金陵人口眾多,打出來豆油並不愁賣。當然,本官之所以要這樣做,並非完全衝著豆油而去,為的依舊是肥料。”


    “這豆油和肥料有何關係?”


    張耆老一頭霧水。


    顧正臣起身,端起茶壺,親自給張耆老添了茶水:“張耆老,大豆榨取豆油之後,還有豆渣、油渣,豆渣可以製成豆餅,這豆餅可是好肥料,一塊這麽大的豆餅可以肥一畝田。”


    張耆老看著顧正臣比劃著,似是月盤大小,興奮地抓著顧正臣手:“果是如此?”


    顧正臣含笑,拍著張耆老枯瘦的手:“本官不欺人。”


    “那就做吧。”


    張耆老支持顧正臣。


    劉耆老、葛耆老也跟著表態。


    葛耆老拐杖敲著地麵當當響:“縣太爺,若當真可以解決肥料問題,說不得今年句容可豐收啊。”


    顧正臣笑道:“豐收時,便請大家都來賀。”


    “一定,一定。”


    葛耆老等告辭。


    顧正臣安排人送到家中,然後盤算綠肥、豆料肥之事。


    豆餅作為肥料廣泛使用是在明代後期,自己可以將它提至大明初期。


    大豆是不缺的,連曹植都知道“煮豆燃豆萁”,何況還有賣豆腐的,原材料問題好解決,大量收購也方便,不存在材料問題。


    唯一要解決的便是效率問題,總依靠人工推磨或壓榨,這效率著實太低了一些,使用水車吧,可句容的河流除了夏秋時流淌,平日裏跟湖泊差不多平靜,不仔細看都看不出流動,水車暫時是用不上了。


    不管了,肥料問題必須解決。


    考慮到依靠百姓自主解決綠肥問題並不現實,顧正臣大筆一揮,一張告示貼了出去。


    枯草、枯葉成了有價碼的東西,一百斤四文錢。


    紫雲英、苕子、豌豆等秸稈連帶根部,縣衙也收,一百斤八文錢。


    此外還有鼠茅草、山毛豆、木豆、銀合歡、水花生、水戎蘆、水浮蓮與綠萍等等,也都按百斤給價。


    一百斤四文、八文已經算是高價了,要知道現如今一擔柴百斤重,也不過價值四十文,可砍柴需要多少氣力,多累,除草,整枯葉,弄秧子,這才耗多少力氣,再說了,孩子砍不了柴,幫襯不了,可孩子能割草啊……


    張希婉看著疲憊歸來的顧正臣,眼神冒著小星星,端著茶碗問:“妾身去過裁縫、織造大院,聽說不少東西是夫君改進的,夫君一個讀書人,怎麽連織造器具都如此了解?”


    顧正臣接過茶碗,笑道:“怎麽,崇拜夫君了?”


    張希婉點著小腦袋,臉上泛著紅光:“孫娘、伍氏、張氏,還有好多人,都誇讚夫君了不得。妾身看過了,那些改造巧奪天工,還有流水線設計,好怪的詞,也是出自夫君之口對吧,夫君怎會懂得如此之多?”


    顧正臣喝了一口茶,將茶碗擱下,坐在椅子上:“懂得多,隻是因為看得多,許多改造都是出自先輩典籍與經驗,有些更是先輩成果,隻不過沒有落到實處罷了。”


    張希婉背過雙手,俯身看著顧正臣:“那靈敏的推車、巧妙的雙層床、一環接一環緊密的安排,還有那可容納不少物件的背包,也是來自書中?夫君可不要欺妾身讀書少,這些東西,書中可不曾有過,前朝也不曾有過。”


    顧正臣一把將張希婉帶至懷裏,伸出手指點了下張希婉的眉心:“怎麽,這個時候想起打探夫君的秘密了?”


    張希婉掙脫不得,溫潤的紅唇微微嘟了下:“妾身隻是好奇。”


    顧正臣看著張希婉深情且美麗的秋水眸,有那麽一瞬間真想告訴她原因,可話至嘴邊,理性戰勝了感性:“你好奇,那就多好奇幾年吧,待時機成熟時,夫君自然會告訴你。”


    張希婉嗔怪:“怎樣才算時機成熟?”


    顧正臣扶起張希婉,活動了下酸澀的肩膀:“有些事,不知道反而更好。”


    張希婉繞至顧正臣身後,輕輕揉捏著顧正臣的肩膀:“你是我的夫君,你若不想說,妾身不問。隻是若是有朝一日,夫君覺得時機成熟了,還請告訴希婉。”


    顧正臣閉上眼,低聲說:“好,我答應你。”


    張希婉笑彎了眼睛,轉而說:“今日妾身去問過那些衛所出來的婦人,她們之中多願意去裁縫、織造大院做事,兩個大院正在安置雙層床,用不了兩日,便可讓她們搬進去,隻是有個問題……”


    “什麽問題?”


    顧正臣詢問。


    張希婉收斂了笑意,低頭在顧正臣耳邊說:“她們是寡婦,但不應該一輩子都是寡婦吧,夫君是不是幫她們一把,讓她們好歹有個家,也好早日重新開始。婦人拖著孩子,想活下去很難。”


    顧正臣揉了揉眉心,歎息道:“夫君倒是將這一茬忘記了,隻是她們拖家帶口,且數量又多,這事有些難辦啊。”


    張希婉低聲說:“興許,這件事也好辦。”


    顧正臣側過頭看向張希婉,自己都感覺棘手的問題,難道說她有辦法?


    “句容衛。”


    張希婉低聲說。


    顧正臣一拍大腿,怎麽把這群人給忘了。


    大明開國初期的衛所和中後期的衛所不一樣,最大的區別就在於,開國初期的衛所寡婦多,光棍也不少。


    寡婦多是因為軍士死得多,光棍多是因為常年打仗,還沒來得及娶媳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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