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說魔改詩詞有些對不住樹人先生,可麵對老朱不能不改。


    靈台無計逃神矢,這話可以說。


    可“風雨如磐暗故園”這話絕對不能說。


    故園,故國,對大明來說,故國可是大元。


    若是老朱以為自己心念元朝,一刀砍了也不是不可能。還有“寄意寒星荃不察”,這種感歎也要不得,給星星說,還不如給朱元璋說。


    陳寧神情有些呆滯,明明想為難顧正臣,尋找機會讓他出醜,繼而踐踏他,可誰成想,這小子竟真拿出了詩句,雖說這詩句並不是賀元旦的,可對於朱元璋而言沒差啊,有一個才華橫溢的臣子,不也是可喜可賀之事?


    胡惟庸眯著眼盯著顧正臣,這個家夥著實有才,一句“寄意天子委我令,我以我血薦軒轅”足以令其躋身文壇,更令人敬佩的是,這詩句透著一股子豪邁果決之氣,以一種請命出征、為國捐軀的姿態,令人熱血沸騰。


    徐達、沐英眼神中透著讚賞。


    徐達更是轉過身看向朱元璋,道:“寄意天子委我令,我以我血薦軒轅!陛下,如此豪邁報國之作,臣罕聞之。臣請傳之前線,告知軍士,以此為號,振奮軍心!”


    “準了!”


    朱元璋高興不已,看向顧正臣:“元旦有你這詩作開篇,朕頓覺這一年都有了精神!好詩,賞白金五十兩。”


    “謝陛下。”


    顧正臣鬆了一口氣,看了一眼陳寧,開始了反擊:“陛下,臣聽金陵城內的百姓說起,陳禦史大夫精通於烙鐵雜技,今日元旦,臣鬥膽請陳禦史大夫表演一二,以娛百官,添個喜慶。”


    朱元璋臉上的笑意頓時收斂。


    百官之中,頓時有人笑出聲來,數量還不在少數。


    徐達伸出大拇指,看著麵如死灰的陳寧心中暗爽。


    沐英吞咽了下口水,丫的,這是奉天殿,不是鬥殺場。


    顧正臣啊顧正臣,你這出招可謂狠厲至極,把陳寧往死裏整啊。


    劉基抓著胡須,一臉吾心甚慰的表情。


    工部尚書李敏、兵部尚書劉仁、禮部尚書牛諒、吏部尚書詹同、吳琳等人也不禁笑了出來,這些大佬都不怕陳寧,平日裏沒少明爭暗鬥。


    隻是敢當著滿朝文武的麵,當著胡惟庸與朱元璋的麵,直接奚落陳寧的人,顧正臣是頭一個。


    不少人幸災樂禍地看著陳寧,顧正臣話說得巧妙,這是個精通烙鐵雜技的人,正是此人,在蘇州當知府期間拿烙鐵給百姓上印,民送外號“陳烙鐵”。


    顧正臣看著陳寧,一臉期待且真誠的神情。


    做人要講禮儀,禮尚往來是再正常不過的事。


    你陳寧敢讓我作詩,我應了,那我就邀你表演,你敢應嗎?


    陳寧惶恐不已,渾身直冒冷汗,雖說烙鐵之事老朱也知道,自己也挨過訓斥,可自己赤膽忠心,都是為了朝廷,為了讓那些草民完成稅賦,怎麽還成罪名了?


    胡惟庸見一向擅長言辭的陳寧竟說不出話來,站了出來:“泉州縣男,陳禦史大夫可不會什麽烙鐵雜技,何況這裏是奉天殿,雜技之流豈能登堂。陛下,臣也想獻詩一首,慶賀元旦。”


    “胡相要獻詩,這倒少有,說來聽聽。”


    朱元璋語氣平和。


    顧正臣無奈,隻好退了迴去。


    很顯然,朱元璋現在還離不開陳烙鐵這一號人,這是一隻看起來聽話的狗,適當的時候會放出來咬人。


    陳寧感激地看了看胡惟庸,對顧正臣更是恨之入骨!


    麵對陳寧怨恨的目光,顧正臣並不在意,兩個人結怨不是一次兩次了,聽說這泉州縣男的泉州二字就是陳寧提議的。


    既然是政敵,又不能化解,那就見招拆招,有機會就出招。


    宴會越發熱鬧起來,尤其是喝多了的武將,一個個開始失態起來,還有人跳出來扭腰的,這是哪位也不認得,倒是那個將銀杯子塞到懷裏的應該是費聚吧,一個侯爺至於這麽幹嘛。


    怪不得武將不受文臣待見,說他們是粗鄙之人,不甘與之為伍,從酒後亂喊亂叫,亂丟東西的情況來看,還真沒冤枉他們……


    當然,徐達是喝不醉的,沐英也是淺嚐即止,還有幾個裝醉的。


    可偏偏朱元璋很喜歡武將這樣,因為這樣才能放心,如果一個個武將都跟文臣,一個人十八個心眼,那這日子還能不能過安穩了?


    粗鄙一點,好控製。


    宴會辦至下午才結束,顧正臣迴到府上補覺。


    接下來的日子很是平靜,顧正臣在家裏陪著母親、妹妹,張希婉也能多陪伴下張和。


    原本顧正臣計劃在金陵過完正月去句容,隻是張和認為身為句容知縣,不可久缺,何況句容衛千頭萬緒,諸事需要調和處理,怎能一直拖下去。


    沒辦法,顧正臣隻好提前,將迴句容的時間定在了正月初十。


    離別將近,總是傷情。


    唯有盡心陪伴,彌補缺憾。


    這一日,顧正臣招來沐春、沐晟,安排學習課業之事,待講完之後,沐英一身甲胄出現在門口,顧正臣錯愕不已:“你這是作甚?”


    沐英平日裏待在大都督府裏辦公,雖是武將,可也算是坐堂之人,根本不需要穿著甲胄。


    除非,有特殊情況。


    沐英讓沐春、沐晟離開,然後坐了下來,摘下腰刀猛地擱置在桌案上,咬牙說:“我去請戰了,陛下沒答應!”


    “請戰,打誰?”


    顧正臣皺眉。


    洪武七年元旦沒有什麽大的軍事行動,曆史也沒記載大的戰事,沐英如此憤怒,殺氣逼人是為什麽?


    沐英痛苦地說:“王禕(yi)死了!”


    “王禕?”


    顧正臣隻覺得這個名字很熟。


    沐英起身,抓起腰刀:“王禕是《元史》總裁,國史院編修官,曾奉命教大本堂,經明理達,太子、諸藩王與我,都曾跟王先生修習課業!隻是在五年時,陛下將其派至雲南招撫梁王。就在剛剛,消息傳來——說王禕已遇害!”


    顧正臣想起來此人了,確切地說,是想起王禕的兒子王紳了,王紳後來尋找王禕的屍骨,是蜀王朱椿給的路費,隻不過找了許久也沒找到。


    找不著不怪王紳,而是此時的王紳還是個孩子,應該不到十三歲,加上現在雲南還在元朝梁王手中,大明根本沒管轄權,外交使臣都被砍了,你再外交過去要人也不太可能。


    對沐英而言,王禕是恩師,這仇需要報!


    “陛下不答應,有陛下的道理。雲南那地方不好打,地形複雜,山林茂密,沒有二三十萬兵很難解決梁王。隻是眼下北麵陳兵,王保保又虎視眈眈隨時可能領兵南下,朝廷抽調不出精兵良將,如何討伐梁王?”


    顧正臣安撫道。


    沐英清楚這些道理,隻是不甘心王禕被害而自己什麽都做不了!


    顧正臣歎道:“消息隻說了王禕被害,沒有說其他之事嗎?”


    沐英哀歎連連:“梁王雖盤踞雲南,可始終對大明心存顧忌,對王禕並無殺心。隻是在去年十二月,元臣脫脫至雲南,知道王禕在勸說梁王,擔心梁王反叛,逼迫王禕臣服。王禕說:天既訖汝元命,我朝實代之。汝爝火餘燼,敢與日月爭明邪!寧死不屈,最終為脫脫所害。”


    汝爝火餘燼,敢與日月爭明邪!


    顧正臣敬佩王禕的膽量與才情,對傷感的沐英說:“放心吧,雲南那塊地方,陛下一定會打下來。作為大明的領地,怎麽可能會一直讓元廷的人控製著?”


    沐英摘下頭盔,依靠在牆上:“若是可以,我願隨軍征討雲南元軍,到那時,我要為先生守孝,以告慰先生在天之靈!”


    顧正臣心頭一驚。


    難道說,曆史上傅友德、藍玉、沐英平定雲南之戰後,傅友德、藍玉都迴去了,唯獨沐英留在雲南,甚至成為了雲南一代代的鎮守者,根源就在於王禕?


    曆史沒有交代為何留下的人是沐英,也沒有交代老朱為何舍得將一個出色的義子摁在雲南再沒用過,哪怕雲南安定下來,也沒有召迴金陵委以重任!


    現在,顧正臣隱約有一種猜測,很可能是沐英心甘情願留在雲南的,至少最初很可能如此!


    顧正臣伸出手,拍在沐英的肩膀上,沉重地說:“放心吧,一切會如你所願。隻是,大局之下,有些仇恨不是當下可報,你要有耐性,要有定力,別看他們現在跳得歡,日後我們慢慢拉清單,一條一條清算。”


    沐英重重點頭。


    沒錯,要寫一份清單,日後好清算!


    梁王,你死定了!


    顧正臣送走了沐英,又擔心朱標幹出一樣的事,寫了一封信安排人送了過去。


    看來自己需要早點迴句容,早點準備新火器事宜了。


    唯有如此,才能讓曆史進程改變!


    正月十日。


    張培、姚鎮上馬,顧誠作車夫,孫十八則留在府中。


    張希婉與張和、顧母依依惜別,顧正臣讓顧青青、劉倩兒照顧好母親與嶽父大人,然後扶著張希婉上了馬車,便在此時,街道上傳來馬蹄聲。


    駿馬飛奔至近前,馬蹄驟然騰空,馬背之上的毛驤喊道:“陛下口諭,泉州縣男聽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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