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的日子,顧正臣清閑許多,不是教導沐英、沐晟,便是去白糖店鋪,朱標閑著沒事偶爾也會到沐府別院蹭課。


    時間轉眼至二十六日,天未亮,五戎就帶一幹人將沐府別院灑掃幹淨。


    顧母安排人去街市買來新鮮的大蔥、芹菜、少許朱砂等物,胡大山與顧青青在正房裏忙著擺設,為顯重視,胡大山特意將自己珍藏的兩套文房四寶拿了出來。


    天剛亮。


    沐英便踩著輕快的步子到了,見到顧正臣哈哈大笑著拱手:“顧先生,那兩個小子呢,今日拜師還敢晚起不成?”


    顧正臣看著儒生打扮的沐英,指了指後院:“他們正在練武,我說沐兄,不過就是拜個師,不至於這麽認真吧?”


    沐英一瞪眼,肅然道:“你懂什麽,拜師乃是人之大事。所謂一日為師,終身為父。若我哪日戰死沙場,這兩個小子就是你的兒子,敢不照料好,做鬼也不饒你!”


    顧正臣鬱悶:“哪裏有拜師當日說這些胡話的,放心吧,你未來是要封侯的人,沙場之上的敵人可留不住你,倒是你如此威脅,讓我很想後悔啊……”


    沐英爽朗笑道:“刀都架在脖子上了,哪裏有你後悔的餘地。走吧,咱們去門口候著。”


    “候誰?”


    顧正臣愣了下。


    沐英有些不滿:“我的兒子拜師學藝,怎麽也要來一些人觀禮吧?”


    顧正臣低估了沐英對拜師的重視,也低估了古代人對拜師的重視。


    兩人剛到門口,三輛馬車緩緩走來。


    看看馬車上鑲嵌的黃銅就知道是宮裏皇族的,簾子一挑,朱標笑嗬嗬走了出來,顧正臣與沐英連忙上前行禮。


    朱標也沒多說話,帶兩人至了第二個馬車旁。


    宦官擱下車梯,簾子動,宋濂一臉笑意地走了出來。


    “宋師!”


    顧正臣有些驚訝,這大冬天一早他怎麽來了。


    沐英感動地看了一眼朱標,不用說,以自己的身份絕對請不來宋濂,定是朱標請來的。宋濂這種大儒能觀禮,對沐春、沐晟而言際遇難得。


    “多謝宋師!”


    沐英深揖一禮。


    宋濂笑嗬嗬地攙起沐英,微微點頭:“沐春、沐晟都是聰慧之人,顧先生雖是年輕,卻也是才華橫溢,奇思洞察,貫通古今,他們能拜顧先生為師,這是一樁幸事,十年之後,說不得會是一樁美談,老朽今日不請自來,想站一旁觀禮,還請沐都督同知應允。”


    沐英自是連連答應。


    東宮宦官將另一個馬車裏的賀禮搬了出來,不外乎是文房四寶。


    顧正臣剛想說風大,希望太子與宋濂進府,便聽到噠噠的馬蹄聲,瘦弱的馬拉著不大的車,一個老仆拉動韁繩,待馬車停穩之後,老仆攙扶著一位老者走了出來。


    “誠意伯?”


    沐英驚唿出來,有些不解地看向朱標。


    朱標微微搖頭,示意這不是自己邀請的。


    顧正臣在驚訝之餘,推了下沐英,兩人迎上前行禮。


    劉基嗬嗬笑了笑,搓了搓冰冷的手:“句容時見顧先生意氣風發,談笑之間皆是學問。前兩日聽聞顧先生要收弟子,昨夜想了半宿,還是厚著臉前來觀禮,沐都督同知不會見怪吧?”


    “誠意伯親至,是蓬蓽生輝事,怎會見怪。”


    沐英雖然不知道劉基為何而來,但還是歡迎。


    劉基接過老仆遞過來的卷軸,遞給沐英:“沒什麽賀禮,寫了四個字送給兩個孩子。”


    沐英接過展開,迎麵是遒勁有力的四個大字:


    山高水長!


    顧正臣凝眸,不得不說,身為“明初詩文三大家”的劉基在字上的造詣極高,就這四個字,也算是墨寶了。


    山高水長並非離別之詞,而是比喻人的風範或聲譽像高山、流水一樣永遠存在,又比喻恩德深厚,如“先生之風,山高水長”,送給兩個孩子卻也合適。


    沐英謝過之後,邀請劉基入府。


    街道之上,一個戴著蓑笠之人,乘著小毛驢緩緩走來,至近前看了看,翻身下來,牽著毛驢嗬嗬行禮:“殿下,誠意伯,宋師都在啊,嗬嗬。”


    “吳尚書!”


    宋濂、劉基拱手。


    顧正臣微微皺眉,看向沐英。


    沐英一攤手,自己和吳琳認識,但遠談不上熟絡,他是吏部尚書,自己是大都督府官員,走不到一塊去。


    吳琳寒暄幾句,走向顧正臣與沐英,下巴微微上揚一下,目光看向門口處:“顧知縣,這就是你要收的兩個弟子吧。”


    顧正臣、沐英迴身看去,這才發現沐春、沐晟穿著青衿之服走了出來,沐英連忙帶兩個孩子一一行禮,至吳琳麵前時,吳琳從毛驢上取出一個包裹,打開來是兩冊書——《大學》、《論語》,然後遞給顧正臣:“這兩冊書出自問津學院,是當年恩師抄傳給我,隨我已數十年,今日送你,願你能教出良徒,也願這兩個弟子,可以護佑江山。”


    “問津學院,如此貴重之物……”


    顧正臣有些震驚,連忙推辭。


    沐晟好奇地問:“什麽問津學院?”


    沐英有些感動。


    顧正臣肅然。


    問津學院可了不得,“問津”二字出自“孔子過之,使子路問津焉”。


    該書院始建於西漢年間,唐代杜牧,宋代孟珙、朱熹,元代龍仁夫、吳澄等等都曾在該書院講學,尤其是朱熹晚年一直留在問津書院,讓其名聲大噪。


    當然,他們不知道的是,後來有一個人會將問津書院打造為“哲思”中心,那個人就是王陽明。問津書院,則是“陸王心學”的一大道場。


    這個書院的東西,本身就有著濃鬱的教化意義。


    吳琳送了禮,笑著擺了擺手,翻身上了毛驢,不顧沐英的挽留,拍打著毛驢晃蕩著離開。


    顧正臣見街道上沒了馬車,便與眾人一起進入府中,可還沒等說兩句話,顧誠便匆匆走了進來,剛想說話,張煥已踏步進入了房間。


    好嘛,皇帝的近衛都到了,不用說,老朱也來了。


    眾人行禮。


    朱元璋走了進來,聲音洪亮:“沐春、沐晟算是朕的孫輩,今日拜師,朕怎能不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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