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代交通不發達,尤其是雲貴、兩廣、晉陝、四川等地,不僅路途遙遠,還得翻山越嶺,加上這年頭野生動物眾多,別說老虎豹子出來傷人,就是連熊貓也是猛獸……


    何況遠的地方,路程超過三千裏,來一趟僅僅是路上就需要花三個月,來迴一趟半年沒了,多跑幾次,兒子都認識隔壁家王叔叔了,卻不認識自己,洪武六年都要結束了,洪武三年的賬冊還沒造好,這日子還讓不讓人過了?


    被逼迫到這個份上,也隻能變通下,學習前人了。


    而變通的法子,就是這加蓋官印的空白書冊。這就是所謂的“修正帶”,哪一頁錯了你告訴咱,咱改換過來就是了。


    考慮到一個數字錯了,統算肯定也會錯,所以多準備一些空白書冊,用得著……


    胡泰看著嚴肅的顧正臣,信誓旦旦:“縣尊放心,曆來如此,無論是州還是府裏,都用這種法子,從來沒出過問題。”


    顧正臣嘴角抽動。


    之前沒出現過問題,那是因為老朱不知道,你們就沒想過老朱知道之後的下場?


    “本官絕不允許使用空印文冊,你是句容計吏,多跑幾次金陵沒什麽不妥!”


    顧正臣直接將空白書冊丟在一旁,恨恨地說。


    胡泰有些鬱悶:“縣尊啊,應天府知道這迴事,不存在犯忌諱。哪怕是戶部衙署裏,當著他們的麵修改賬冊,他們雖不會幫忙,可也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沒人會當真,隻要賬目不出現明顯不符,皇帝也不會追究。”


    句容到金陵是不遠,可這來迴一次怎麽也要四天,若不帶加印的空白文冊,萬一出點問題,對不上賬目,自己可就要多跑幾次。


    都快進入臘月了,外麵的天冷得很,來迴跑多受罪啊。


    顧正臣抓起空白書冊,丟向胡泰,厲聲嗬斥:“縣衙第一規:凡縣衙官吏、衙役,聽命不得遲疑,不得推諉,不得遷延!你難道忘記了不成?”


    胡泰打了個激靈,不敢反駁,當即答應下來:“小子這就去厘清賬目,待縣尊過目之後送至戶部核對。”


    顧正臣擺了擺手,揮退胡泰,看向薑牧,嚴厲地說:“你初掌戶房,應該清楚,錢穀賬目之事不僅幹係本官關係性命前途,也幹係你未來能否升遷。不符合我大明朝廷規製的,哪怕是再勞神費力,再繁瑣麻煩,也必須按規製辦!”


    薑牧很不理解,一向講究變通,主張速度、效率的縣尊,怎麽就突然換了性情,竟開始放棄使用好方法,轉而用沒任何效率的法子?


    不過薑牧沒有反駁,而是直接答應下來。


    顧正臣坐了下來,端著茶碗的手有些顫抖。


    坐在知縣的位置上,若不仔細盯著點,被人坑死都不知道怎麽死的。


    空印文冊,這種方式雖然很變通,但確實是存在著造假問題,若是有人勾結下戶部的某位侍郎,未必不能通過造冊的方式,將存在的損耗虛增或不存在的損耗添上去,然後告訴地方你們的賬冊有問題。


    這樣一來,錢糧被轉出去也無法在賬冊上找出破綻。


    從這個角度來看,說空印文冊是騎縫章,不能用於造假賬那就有些站不住了。


    它既然能直接修改與取代錢穀、稅目賬冊中的數目,那就一定也能用於造假賬,這個邏輯是站得住的。


    非說騎縫章不能造假賬,卻忽視了這些空白文冊代替賬冊,修改賬冊的功能,多少有點睜眼說瞎話。


    由此來說,空印案下死的人,也不能全說是天大冤枉,哪怕是那清廉如水的方克勤,他也是在空印書冊上用了印,既然用了印,自然是要負責。


    隻是誰也沒想過,老朱的手段是如此暴戾狠絕,直接將涉案的掌印官全都一刀切了。


    顧正臣深吸了幾口氣,讓自己鎮定下來。


    隻要句容不參與空印文冊,自己的腦袋算是保住了,句容縣衙也能幸免於難。隻是,知道空印案會出現,自己還能無動於衷,坐在這裏等著老朱殺一群人嗎?


    大明府州縣掌印官可是有兩千多,哪怕是一些地方沒有知縣,但代理辦事的,掌印的人,一樣是掌印官,別管是縣丞還是典史,該殺的時候,誰掌管印信,誰掉腦袋。


    這些人都被殺了,就等於兩千多個家庭徹底破碎了。


    顧正臣不忍心如此多的人全都被殺,最主要的是,顧正臣不忍心方克勤被殺,這個人清廉正直,更重要的是,此人政績可比自己強太多了。


    據史書記載,方克勤治理濟寧府,自洪武四年至洪武七年三年時間,濟寧府戶籍從三萬增加到六萬,稅賦從一萬餘石猛增到十四萬餘石!


    百姓為其歌:


    孰罷我役,使君之力。


    孰成我黍,使君之雨。


    使君勿去,我民父母。


    而顧正臣正在搞的教育事業,人家方克勤在濟寧府已是大踏步前進,修築學舍數百間,招募弟子兩千餘人。


    如此人才,被殺著實可惜。


    興許,若沒有方克勤之死,方孝孺至少還能跟著老父親學習學習為官之道,至少將少說大話,多做實事的精髓學到,不至於到後來建文朝時,大話說得太多,蠢事又做得不少。


    隻是,如何破解賬冊難題,即使找到了方法,又如何去說服老朱,一旦迂迴不當,會不會引起空印案提前爆發?


    思來想去,顧正臣還是決定找朱大郎商議商議,隻是朱大郎此時應該在鳳陽看朱五四等人,要迴來也得臘月了。


    時間一天天過去,句容織造、裁縫、匠作三大院進入了正軌,貨物運輸的隊伍變得越來越長,甚至連船隊都租了出來。


    沒辦法,金陵需要新式火爐的大戶人家實在太多,官宦人家要,士紳富商也要,甚至金陵城中一些家境過得去的人家,也樂意買一個新式火爐。


    今年冬日有些嚴寒,這也助推了新式火爐的需求,而這些火爐的背後,是大量蜂窩煤的供應。好在煤炭這東西金陵也有,胡恆財直接在金陵城外租賃了兩個大院子,專供蜂窩煤。


    夜來,寒徹。


    當第一片雪花飄落的時候,顧正臣尚未休息,筆鋒流轉之下,一柄雨傘躍然紙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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