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錢的話,直接給不就成了,幹嘛還要讓自己親自跑一趟?


    最令張培難以理解的是,這蒯明思不過是工部之下的匠人罷了,縣尊與其並不是舊識,緣何願意出手相助?


    雖然有諸多不理解,張培還是返迴縣衙,取了些銀錢離開了句容,能迴家陪陪家人總是好的。


    蒯明思千恩萬謝之後,問道:“顧知縣為何願幫我一粗鄙匠人?”


    顧正臣深深看著蒯明思,暗暗敬佩。


    僅從蒯姓來看,顧正臣並沒有想到多少,可當蒯明思說到遷移至江蘇香山時,顧正臣就感覺有些似曾相識,直至蒯福能這個名字出現,一切都明白過來。


    蒯明思在明代曆史上並不出名,他的兒子蒯福能(有些典籍稱之為蒯富,以碑刻蒯福能為準)也不算有名氣,可他的孫子卻是一個了不起的存在,那個尚未出生的孩子名為:


    蒯祥!


    說起蒯祥,許多人並不清楚此人,但說一個他的設計成果,是個中國人都會知道,那就是:


    天安門城樓!


    沒錯,蒯祥是公認的天安門城樓(明代為承天門)設計者,也是北京諸宮大殿、陵寢等重大工程的主持人之一,還是蘇州香山幫匠人鼻祖!


    顧正臣沒想到會在這裏遇到蒯祥的爺爺,肅然道:“正是因為有了你們這些匠人,才有了房屋、城防、兵甲、器物,你們的付出不是沒有價值的,你們留給大明的東西是偉大的!”


    蒯明思感動地看著顧正臣,從來沒有任何一個人說匠人是偉大的,從來沒有!


    別說在朝廷官員眼中,就是一些尚未入仕的讀書人都看不起匠人。士農工商四民中,工與商排在後麵。


    顧正臣安撫蒯明思,讓他安心。


    因為受命於朝廷,李敏、黃肅等高官還沒離開句容,蒯明思作為匠人也不便於離開,畢竟是兒子病了,不是他爹娘走了,這個事假請不下來。


    工部官員也沒打算繼續停在句容,學習個簡單的東西若需要住十天半個月,迴去估計工部換人了。


    翌日一早,顧正臣便帶縣衙官吏送李敏、黃肅等人出了縣城。


    三裏亭。


    李敏迴頭看向顧正臣,對黃肅等人說了句,便走向顧正臣,看了看左右,駱韶、周茂等人識趣地退開。


    顧正臣心頭一動,看向李敏。


    李敏抬起雙手,放在腰間的金鈒花帶之上,將垂懸兩側的細鈕收迴,雙手微動,腰帶“三台”分開,整個腰帶從腰間解下。


    明代官員的腰帶,通常並不束腰,更多是身份象征與裝飾,所以腰帶解開,也不存在掉褲子的尷尬一幕。


    饒是知道這一點,顧正臣還是後退了一步。


    一個大老爺們,趕走了官吏,當著自己的麵解腰帶,臉上還透著猥瑣的笑,這工部尚書該不會是有什麽龍陽之好吧?


    嘔!


    顧正臣想逃。


    李敏整了整衣襟,看向麵色不太好看的顧正臣,雙手捧著腰帶上前一步:“你是一個真正的治世能臣,三品的腰帶未必配得上你。隻是希望有朝一日你穿上這腰帶時,莫要忘記了為民做主的初心,對得起‘正臣’這兩個字。”


    顧正臣接過腰帶,肅然地看著李敏。


    這一幕,似曾相識。


    想起來了,明代曆史上顧璘曾經給過張居正一條犀帶,隻不過張居正那時候已是神童,自己現在可不算什麽人物。


    李敏看著顧正臣,極有深意地說道:“朝堂之上風波惡,日後行事一定要謹慎。”


    顧正臣微微皺眉,目送著李敏等人離開。


    馬車上路,工部郎中唐俊與大匠蒯明思等迴頭揮了揮手,告別顧正臣。


    馬車之內。


    翻看新式爐子圖紙的黃肅見李敏還在沉思,咳了聲,打斷了其思緒:“怎麽,你就這麽看好此人,說到底,他不過是個小小知縣。”


    李敏彈了彈衣襟:“黃尚書,此人可與尋常知縣不同,他能在短短兩三個月內將句容治理得井然有序,更設置了三大院,招募匠人、婦人數以千計!你也看過縣學宮,那裏正在擴建,句容竟還打算招募適齡孩童進入學堂,一口氣就是五百學子。”


    “這些都說明,顧正臣絕非禦史台裏的某些迂腐之人,隻知提出問題,彈劾來彈劾去,從來不談論如何改正。他是一個知道問題在哪裏,並願意付諸行動解決問題之人。從理學來看,他算是入了格物門道。”


    黃肅收起圖紙,認真地問:“緣何不說顧正臣與東宮、華蓋殿的關係?”


    李敏瞥了一眼黃肅:“華蓋殿什麽時候看重過某一個人,能用則用,合心則用,若有忤逆、觸怒,嗬嗬,看看韓國公、誠意伯等人就知下場了,開國功臣尤是如此,況是他?至於東宮那裏,太子雖承攬了一些簡便之事,然皇帝春秋鼎盛,太子之言無以決大事,更不足以護一人周全,縱是此時給那顧正臣一些幫助,說幾句話,又能如何?”


    黃肅凝重地點了點頭,反駁道:“其他都對,隻是太子這裏,似有不妥。如今太子看似儒弱,實則內剛,他若想要保一人而不得,說不得會跳湖。”


    李敏眉頭微抬,搖了搖頭,轉而談論起另一件事。


    馬車漸行漸遠。


    顧正臣看著手中的腰帶,頗有些不知怎麽處置為好,這東西自己可不敢穿戴,隻要穿戴一次,被人彈劾,基本上官途就到頭了。


    什麽官員穿什麽款式、材質的腰帶,這是有規定的,僭越禮製是官場大忌。


    可這東西又不能拿出去賣錢,因為沒市場需求,商人買不走,百姓也不需要啊。


    這就是一條沒用的腰帶……


    顧正臣歎了一口氣,轉身返迴句容。


    戶房薑牧抱著一摞賬冊走入二堂,重重擱下,對顧正臣道:“縣尊,這些賬冊需要蓋章,蓋完之後,今年的錢糧賬冊便可報給戶部。”


    顧正臣了然,年底了嘛,戶部應該核對下賬冊了。


    隻不過當顧正臣拿起一本賬冊打開一看,頓時打了個激靈,看向薑牧,有些後怕地問:“這不是錢糧賬冊!”


    薑牧笑嗬嗬地說:“縣尊,這當然是錢糧賬冊。”


    顧正臣指了指沒有任何文字的賬冊,眼神變得犀利起來,沉聲道:“這是空白賬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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