私鑄錢幣!


    張培、顧誠有些驚訝。


    孫十八走近前,拿起一枚銅錢看了看,道:“看樣子確實像是私鑄錢幣,不過老爺,這不是郭家人鑄造的,看銅錢鏽痕與老舊程度,至少有了百年以上年份,就算是私鑄,那也是宋人私鑄。”


    張培在一旁連連點頭:“是啊老爺,這銅錢明顯不是新錢,若是最近幾年鑄造,不可能如此老舊。”


    顧正臣捏起一枚宋錢,沉聲吐出兩個字:“做舊!”


    孫十八深吸了一口氣。


    顧誠、張培有些不解,連忙問什麽是做舊。


    孫十八解釋道:“做舊,是火門中的一些手段,用一些特殊法子讓嶄新的東西變老舊,明明是最近製鑄,做舊之後,看上去卻好像是數十年,上百年,甚至更久。老爺的意思是說,這一批銅錢都是幾年前鑄造,是做舊之後轉入民間的?”


    張培依舊不敢相信:“什麽東西可以做舊銅錢?”


    顧正臣看著銅錢上白色的鏽跡,凝重地說:“是石灰,這銅錢上的白色鏽,是石灰鏽。你們仔細看,所有太平通寶,鏽蝕不是孔雀色、藍色、綠色,而是清一色的白色!這才是武城山石灰礦始終沒有廢棄的原因,因為他們鑄造銅錢,依舊需要一定的石灰來做舊!”


    張培、顧誠等人仔細看去,果如顧正臣所言。


    這些太平通寶來自不同位置,不太可能全都巧合地落在石灰裏麵而沒有一枚銅綠色。


    張培看向顧正臣,臉色變得嚴肅起來:“老爺,若當真是郭家轉移了礦工去鑄造銅錢,為何沒有人發現?如此一批人手,吃喝用度不在少數。”


    顧正臣指了指礦藏分布圖:“句容有不少山,百姓可以自由出入,但有些地方,縣衙明令禁止百姓進入。你們應該知道,銅礦不是鐵礦,朝廷對於民采鐵礦雖有約束,並不嚴禁,但對於銅礦,朝廷不允許百姓私采,甚至一些銅礦區域,更不允許百姓進入。”


    “在這種情況下,即使銅礦礦山裏出現動靜,也沒有人知道。官府不開采,就沒有人去管。我一直盯著石灰礦山,現在看來是上了他們的當。郭六之死,真正的原因很可能是他知道鑄造銅錢生意的存在,而葛山人、郭寶寶這些人,他們都沒有資格知道這門生意!”


    張培看向顧正臣,暗暗咬牙:“難不成這群人真敢私鑄錢幣?”


    顧正臣無奈地歎了一口氣。


    私鑄錢幣的事,可不是明代出現的,古代就有了,唐宋時期更有不少這樣的記載,甚至是元朝,也有私鑄錢幣之事。


    別以為元朝時期推行紙幣,銅錢就沒了可用之處。元朝時期,對外貿易頗多,而這些貿易品的交易,許多都是通過銅錢完成的,尤其是東南亞、日本等地,銅錢就是購買力。


    元代時期私鑄銅錢,自然弄不出來什麽“大元通寶”,私鑄隻能選擇宋錢來私鑄,這也導致了明初時期,宋錢在民間流通頗多的現象,尤其是長江一帶。


    顧正臣收起銅錢,麵色凝重地說:“看來今日沒辦法好好招待趙海樓等人了,傳衙役,準備去硯山嶺搜尋石灰礦。”


    張培愣了下,連忙問:“老爺,現在不是應該去找銅礦,為何還要去找石灰礦?”


    顧正臣淡然一笑:“對方手中有信鴿,我們再快,也跑不過飛的,自然是先找石灰礦,穩住對方,然後再轉而找尋銅礦。”


    “老爺知道在何處?”


    顧誠急切地問。


    顧正臣嗬嗬笑了笑,掃了一眼礦藏分布圖:“若不是陰兵過道,還真難找。如今,那些陰兵告訴了本官去處,是時候去找他們好好感謝一番了。這件事絕對保密,不準對外說一個字!”


    顧誠、張培、孫十八當即答應。


    縣衙大門外。


    郭本坐在凳子上,一隻腳踩著一塊小石頭抖動著,將一枚紅棗塞入口中,目光掃向縣衙大門口。


    突然,縣衙裏衝出了一批衙役,就連知縣顧正臣也跑了出來。


    顧正臣喊道:“都不要亂,去空青山、硯山嶺,都跟著隊!”


    聲音不算大,但也足夠郭本等人聽到。


    縣衙中人紛紛出發,甚至還有一批騎馬的人,看樣子那就是所謂的京軍。


    郭本鄙視這群軍士,虎害都除掉了,緣何還不離開句容,待在縣衙裏混吃混喝算什麽事,見一群人離開,郭本吐去棗核,轉身離開。


    郭家。


    郭典、郭善聽聞消息,兩人對視一眼,輕鬆笑了。


    郭善心情大好,走在郭典一旁,笑道:“大哥,顧正臣果然隻盯著石灰礦山,這樣就是讓他找個三年六年,也未必找到那一批人。”


    郭典臉上沒有了往日的凝重,手中的拐杖敲打青石板路的聲音鏗鏘有力:“顧正臣也算是個厲害人物,他現在盯著石灰礦,說明他還在懷疑那一批礦工並沒有被發賣掉。不過,這一次撲空的話,他也應該死心了。”


    郭善至長亭之中,端起早已備好的酒壺,滿了兩杯酒,端給郭典一杯:“縣衙裏傳出消息,那些軍士將於明日返迴金陵,這也意味著,顧正臣必須結案了,為了他的官途,他也得將案件止步在老六身上。”


    郭典端起酒杯,抬手灑在地上,歎息道:“老六也是個可憐的,好在他的兩個孫子還在,等風聲過後,這兩個孩子帶到句容,我們來養吧。”


    郭善微微點頭。


    郭典聽到聲音,看向走過來的郭昇,吩咐道:“給你三叔發消息,讓他安穩做事即可,應天府的那一批銅錢,需要盡早鑄造出來送出去。”


    郭昇猶豫了下,問:“父親,這個時候難道不休停幾日?”


    郭典自信地看著天空,緩緩地說:“休停幾日?嗬嗬,休停一日我們就損失多少利。放心吧,顧正臣想不到,也找不到那裏。”


    郭昇答應下來。


    信鴿飛起,撲動著雙翼。


    秋天的風吹過羽毛,一雙眼俯瞰著人間,鴿子北飛,奮力想要飛得更高,突然,鴿子驟然向上飛起,一根黑色的箭矢透穿而過,鴿子失控地墜落而下。


    王良收起弓,目光穿過重重屋頂,看向郭家的庭院,旋即收迴目光,順著梯子下了屋頂,瑟瑟發抖的人家,不敢說一句話。


    軍士找到了信鴿,交給王良,王良摘下信鴿腿上的竹筒,倒出裏麵的紙片,軍士連忙問:“千戶,這上麵寫的什麽?”


    王良歪著頭看了看,抬腳踩了下軍士的腳,有些鬱悶地說:“這字太醜,我認不得,趕緊送給顧先生去,我還要在這裏守著。”


    軍士齜牙咧嘴,收起紙條,牽出一匹馬便追顧正臣而去。


    在徐村附近,軍士追上了顧正臣。


    顧正臣接過紙片,仔細看了看,問道:“鴿子是朝哪個方向飛的?”


    軍士認真地迴道:“北。”


    顧正臣嗬嗬笑了笑:“迴去告訴王良,一旦進入黃昏,衙役看守郭家大院門與路,今晚,郭家隻進不出。”


    軍士領命而去。


    顧正臣看著紙條,淡淡地笑了笑:“小三,慎穩,盡早出貨。這個小三,該不會是洪武三年已經病死了的郭曲吧?還真是——有些人死了,他還活著。”


    經過柘溪時,顧正臣命人找來林四時,林四時聽聞顧正臣需要人手,二話不說就拿了家夥跟隨,林三財、林三畝知道後,追了三裏路才跟上,扁了一頓林四時之後,才對顧正臣嗬嗬傻笑。


    一行人進入硯山嶺。


    直至深入硯山嶺,天色漸暗之後,顧正臣才召集眾人,嚴肅地下令:“從現在開始,十人一組,分為四組,每一組必須跟緊隊伍,聽從命令,不得發出聲響,不得點火,夜色中前進。張培、姚鎮、趙海樓、林四時負責帶隊。現在轉向大卓山。”


    直至此時,眾人才明白,硯山嶺、空青山都不是顧正臣的目的,真正的目的地在大卓山中。


    顧正臣肯定,那些人若是還在,那一定在大卓山中。


    武城山、空青山、硯山嶺、大卓山,這是句容北麵的幾座山,不是相連,就是隔著不遠,穿過森林便可抵達。


    而在這些山之外,則分布著不少村落小鎮,山之外的平原,居住的人家更多。


    幾百人不可能悄無聲息地離開大山,沒有任何痕跡,沒有任何消息。


    既然武城山、空青山暴露了,而硯山嶺也搜過了,那就隻剩下一個可能,那就是官府的禁地:大卓山銅礦場。


    這是北麵幾座山中唯一擁有銅礦的地方,除此之外,句容的銅礦都在西南方向,而那裏因為接近茅山,從未斷過人往來,想要偷摸辦事不太可能。


    尤其是陰兵過道,指向的地點,正是大卓山。


    夜,寧靜。


    一支隊伍謹慎前進,張培、林四時更如獵人一般,每行進一段落都會警惕地停留稍許。


    礦場的位置縣衙有標注,就在大卓山的北側。


    行過兩個多時辰,終於接近銅礦區域。


    隱在山林之中,顧正臣看向遠處的礦場,黑暗一片,並無光亮。


    “老爺,好像不是這裏。”


    張培有些失落。


    顧正臣正懷疑自己的推測,突然,一道光刺開昏暗,一道人影從山洞裏走了出來,厚重的簾幕落下,光亮頓時消失,礦場一次變得昏暗起來。


    “有人!”


    張培、林四時等人激動起來。


    顧正臣眼眸一亮,握著腰間的寶劍,盯著礦場,徐徐說道:“是時候結束這一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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