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死了,不會說話。


    人死了,卻還有利用的價值,比如,背個鍋。


    當天下午,趙鬥北、劉伯欽便在監房喊冤,將所有罪責都推到了前典史陳忠的身上,偽造卷宗,假驗傷情,屈打成招,甘為大族走狗,都是陳忠一人所為。


    升堂,威武。


    這一次,衙門外站了許多人,既有百姓,也有大族。


    劉伯欽、趙鬥北被帶至堂下,兩人戰而不跪。此時兩人還沒經吏部除去功名與官身,可以不跪。


    啪!


    顧正臣看著趙鬥北,開口道:“趙主簿,你在喊冤?”


    趙鬥北鎮定自若:“平白無故被縣尊關押至監房,我不僅要喊冤,還要大聲喊冤,告訴所有人,我是被冤枉的!”


    顧正臣看著翻案的趙鬥北,目光有些陰冷,陳忠的死,帶來了一係列的影響,而受影響最大的,恐怕就是主簿趙鬥北與縣丞劉伯欽。


    “傳徐霖、徐光。”


    顧正臣下令。


    待徐霖、徐光到來之後,顧正臣看向趙鬥北:“可否還需要他們重複說一遍,當麵與你對質?”


    顧正臣冷漠地問。


    趙鬥北呸了一口唾沫:“縣尊,所有人都知道,徐光是一地痞無賴,構陷他人已不是一次兩次,他的話如何能信?至於那徐霖,不過是被知縣脅迫,以發配充軍迫使其咬出我來。如此手段,與屈打成招有何區別?”


    顧正臣瞳孔驟然一凝。


    趙鬥北看向徐霖,怒喝一聲:“徐霖,你他娘的說一句,是不是知縣用發配充軍來脅迫你,授意你,讓你構陷我與縣丞?”


    徐霖看向顧正臣,又看向趙鬥北、劉伯欽,握著拳頭,低下頭:“沒錯,是知縣脅迫授意,我不得不從。現如今,公堂之上,百姓大族都在這裏,我要控訴知縣,我徐霖絕不受你脅迫,要流放就流放,要徒刑就徒刑,要充軍就充軍,我絕不會冤枉一個好人!”


    門口,頓時嘩然一片。


    百姓指指點點,大族冷嘲熱諷。


    顧正臣有些錯愕。


    自己終究還是小看了這些人,陳忠的死,是被人脅迫自縊而亡!


    前獄頭周洪也失蹤了。


    這些舉動,說明有人在掃尾巴,他們不希望自己的手伸得太長,不希望自己深入調查下去。


    說明自己開始接近問題的核心,開始威脅到了他們的根本利益。


    所以,殺人滅口!


    陳忠死了,主簿、縣丞就安全了,這是他們的邏輯與想法。


    徐霖的反水,讓顧正臣再一次意識到,這些人背後的力量很強大,強大到了可以讓徐霖甘願去充軍,也不惜翻供的地步。


    看自己出醜?


    顧正臣看著鎮定的趙鬥北,看著毫無表情的劉伯欽,還有低著頭不敢看自己的徐霖,嗬嗬笑了笑,看向徐光:“徐霖翻供了,你要不要翻供?之前,你可是言辭鑿鑿,說是趙鬥北找到你,給了你十兩好處,一口咬定被徐二牙毆打致殘。”


    徐光渾身一冷,連忙說:“縣太爺,我,我記錯了,不是趙主簿,是陳典史陳忠找到的我,給了我好處,讓我做偽證。”


    顧正臣微微點了點頭,看向書吏林山:“都記下來了?”


    林山應聲:“全部記錄下來。”


    顧正臣將目光看向徐霖、徐光:“公堂之上,撒謊成性,欺騙主審官員,一旦坐實,你們的罪責可是不輕,本官隻是提醒你們一句,陳忠陳典史是何等重要的人物,他可沒背叛過誰,結果是死。像你們這種有過前科的……嗬嗬,想好了,就給他們按押吧。”


    林山拿著紙張上前,徐霖、徐光有著掙紮。


    顧正臣說的不是沒有道理,陳忠都死了,他可是最核心的人,這些人都殺了他,那自己這種背叛過趙鬥北的人,結局能好到哪裏去?


    但不能不低頭。


    徐霖痛苦不已,按壓了手印。


    徐光無奈,跟著按下手印。


    顧正臣見此,也不再留情:“徐二牙一案事實清楚,徐光夥同縣衙典史陳忠,偽造傷情,構陷徐二牙,致其流放三千裏!加之徐光欺淩鄉裏,嚇詐田財,兩罪並罰,按律令發配充軍!徐霖,毆打村民,手段殘忍,嚇詐田產,堵民家門,禁其自由,數罪並罰,按律令發配充軍!你二人可還有什麽話可說?”


    徐霖、徐光聽聞,對視了一眼,跪下認罪。


    顧正臣眯了眯眼,剛剛兩人臉上似乎浮現出了一抹輕鬆釋然,難道說,充軍這個結果對他們而言,並不算什麽重的懲罰?


    不可能,充軍雖然不一定會死,但日子一定不好過,要不然之前徐霖等人也不會哀求不去充軍,甚至為了避免充軍,咬出了趙鬥北。


    除非,有人可以讓他們從充軍的苦難中撈出來。換言之,有人答應了他們,哪怕是充軍,也會讓兩人化險為夷。


    好手段!


    顧正臣不得不承認對方的高明,轉頭看向趙鬥北,冷冷地說:“趙主簿,之前徐霖冤枉你,看來是本官錯怪你了。”


    趙鬥北冷哼一聲:“一句錯怪焉能洗刷我等屈辱!”


    顧正臣笑了起來,起身說:“屈辱?嗬嗬,本官還真沒看到。趙主簿,徐霖或許冤枉了你,可陰陽卷宗的事,他並沒說錯吧,本官正在調查這些卷宗,每一份卷宗裏麵,可都有你這個主簿的名字,若有一份卷宗與應天府中卷宗不符,陰陽卷宗便會坐實,到那時,你又如何自處?”


    趙鬥北不以為然:“知縣盡管去應天府調卷宗,我等做事問心無愧,又有何懼?”


    顧正臣從桌案後走了出來,至趙鬥北麵前:“你們該不會以為,應天府裏有人接應,你就真能涉險過關吧?”


    趙鬥北臉上浮現出驚慌之色,連忙問:“你,你胡說什麽!”


    顧正臣嘴角一動,瞥了一眼劉伯欽,低聲說:“難道沒有人告訴你們,劉賢去金陵禦史台揭發本官發養廉銀一事,連大門都沒進去就被人趕出來了嗎?你們該不會真的以為,本官身後,空無一人吧?”


    趙鬥北後退一步,剛剛囂張的氣焰頓時萎靡不振。


    劉伯欽咬了咬牙,顧正臣在朝廷之中果然有人!


    顧正臣看向徐霖、徐光,看著門口大聲說:“可別妄想充軍途中折返迴句容或去他鄉,本官要你們充軍,那一定是徹底的充軍,無論是姓郭的,還是姓郭的,都改變不了你們的命運!”


    門外的郭六差點暴走,你妹的顧正臣,這是直接點了我們郭家的名嗎?


    要不是郭寶寶攔著,郭六非要衝進去理論一番。


    顧正臣看著門口的郭六等人,這群人平時不來,躲得遠遠的,在人翻供的時候冒出來,擺明了是想看自己笑話,既然如此,那就看個夠。


    “在陰陽卷宗沒有調查清楚之前,主簿、縣丞,暫時委屈幾日吧,來人,收監!”


    顧正臣喊道。


    劉伯欽走出一步,厲聲嗬道:“誰敢!我等無罪,何來收監,顧正臣,你若一意孤行,我等必上京告禦狀!”


    顧正臣轉過身,看著強硬的劉伯欽:“告禦狀?嗬嗬,好事,隻不過,你去金陵之前,本官建議你最好是背著稻草去,因為皇帝最恨的是貪官,就是不知道劉縣丞,貪墨了多少,夠不夠剝皮……”


    劉伯欽臉色一變,看著顧正臣從袖子裏拿出一份賬冊,這些賬冊,記錄了縣衙裏眾人的受賄情況。這是戶房劉大星暗自記下來,陳忠之所以離開縣衙,就是因為這些賬冊!


    顧正臣翻看了幾頁,看向趙鬥北:“趙主簿,你要不要去金陵告禦狀,本官可以為你們二人提供車馬。張培,你來自金陵,熟悉路,要不帶他們去金陵找陛下鳴冤?”


    張培笑著走出來:“金陵咱熟得很,若劉縣丞、趙主簿想去告禦狀,小子可以帶路,洪武街最容易碰到皇帝,我們即刻出發?”


    劉伯欽、趙鬥北慌了起來,這要去告禦狀,顧正臣最多是處置不明,構陷同僚,大不了免官,可自己這一筆筆賬萬一被老朱看到了,可是要被剝皮的啊!


    “怎麽,不是要去告禦狀?”


    顧正臣看著兩人,目光冰冷。


    趙鬥北不知所措,哆嗦地說:“還是先調查陰陽卷宗,若此事不調查清楚,我們尚有嫌疑,理應收監。”


    顧正臣收起賬冊,看向劉伯欽,指了指大門:“門在那裏,想告禦狀,沒人攔你,現在便可走。但本官還需調查陰陽卷宗,調查縣衙積案冤案,調查貪腐,在這些事沒有查明之前,該不該離開縣衙,劉縣丞應該心中有數吧。”


    “我們在監房,等待縣尊調查清楚!”


    劉伯欽不甘心,但沒任何辦法,拿一定被剝皮換顧正臣可能被免職這種事,劉伯欽做不出來。


    顧正臣滿意地點了點頭,喊道:“既然兩位自願留在監房,等待洗清嫌疑,那本官隻能答應了,來人,帶下去!”


    劉伯欽、趙鬥北萬萬沒想到,繞了一圈,再次迴到了監房之中。


    徐霖、徐光也沒想到,反了一圈,反而加快了自己充軍的進程,有一種被人踢到火爐裏煉丹的感覺。


    隻不過,丹沒練成,人要成為渣渣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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