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標很讚同沐英的看法,朝廷拿走了顧正臣的心肺複蘇救人之技,拿走了鍛體術,可沒給他任何賞賜,現在又要拿走他的戰術背包,不能一點表示都沒有吧。


    何況縫製戰術背包需要人力、物力與財力,哪怕是母後負責,她就是把後宮妃嬪、宮人一起拉去縫製,也不可能供得上大軍所需,必然也需要征調民間婦人參與其中。


    既然如此,何不將此事交給句容百姓,讓他們縫製,朝廷出點錢財而已。


    朱元璋有些生氣,天下都是老子的,你顧正臣都是我的人,有了好東西,就得免費給咱,還敢討要好處,十萬背包五千兩銀錢,真是膽大包天!


    獨占好處,不能吃虧,這是朱元璋的性格。


    朱標見朱元璋有些惱怒,撿起地上的文書,送到桌案上,平和地說:“父皇,顧先生在文書後麵解釋了這樣做的緣由,他想要借戶部采買戰術背包的機會,征調一批貧困婦人,交其縫製,按件計錢糧,用顧先生的話來說,這是扶貧助農,非為私利。”


    “扶貧助農?”


    朱元璋板著臉,拿起文書繼續看下去,隻見文書中寫著:


    “民間困頓,日常縫補,終難飽腹。臣請旨征巧婦,委其縫製戰術背包,朝廷采買給錢糧,錢糧計數給巧婦,巧婦持錢糧資家,又化作兩稅重迴朝廷之手。戶有餘糧,家有餘財,方敢送子入私塾,請先生,購家當所需,商業當興,取商稅至國庫……”


    “是為,戶部采買給錢糧,百姓有錢糧,兩稅有錢糧,商稅有錢糧,民有所得,商有所利,戶部有所收,三者皆利。臣之策,非為私利,實為扶貧困之家,興句容之道。臣聽聞,百姓教化,當以飽腹為始。人饑嗷嗷,不畏恥辱,教化王道難行……”


    朱元璋看完之後,依舊有些不滿意。


    說到底,這個家夥是想用國庫的錢養句容百姓,簡直是胡來,百姓還需要朝廷來養,那要百姓有何用?


    耐著性子看去,直至看到最後,朱元璋的臉色才好看起來。


    “戰術背包縫製雖是扶貧助農之策,然亦是一筆買賣,當行課稅,臣願領十五稅一之重稅,奉給戶部,祈請陛下恩準,則句容百姓幸甚,臣顧正臣再頓首。”


    十五稅一!


    這個小子還知道上稅,對自己還是狠心用的重稅,朝廷目前商稅可是三十稅一,再不答應就有點不近人情了。


    通過這筆重稅,朝廷多少還能收迴幾百兩,再說了,他要縫製東西,也得購置麻布,需要人工,這筆買賣,也算不得虧。


    朱元璋抹不下麵子,丟下文書道:“告訴顧正臣,他要是出一道可以難住所有人的難題,朕就答應了。”


    朱標有些鬱悶,老爹,你這是答應還是拒絕,一道題怎麽可能難住所有人……


    沐英看了看朱標,多少有些無奈。


    朱標將另一份文書遞了上去:“父皇,這裏還有一份顧先生的奏請,他希望將句容打造為新的棉紡織重地,讓句容百姓借此機會,變得如鬆江府一樣富庶。”


    朱元璋接過文書看了看,嗬嗬笑了笑:“集中力量辦大事?這小子倒是會說話,這種事不需要朕來批準吧,他是句容知縣,這點權還是有的。隻不過要告訴他,若是事沒辦成,反而勞民傷財,引得民怨載道,朕絕不輕鬆!”


    朱標與沐英放鬆許多,至少一件事是辦成了,另一件事,就要看顧正臣的智慧了。


    朱元璋看了看戰術背包,目光中透著渴望,看向張培、姚鎮:“還能跑得動嗎?跑得動就迴去一趟,若他難不住所有人,朕可就命人縫製這戰術背包了。不是朕說,一個小小的句容要打造十萬戰術背包,那要多少年,朕可等不了他太久!”


    張培、姚鎮連忙說:“我等即刻前往句容!”


    “去吧,此為公差,準你們用驛馬。”


    朱元璋揮了揮手。


    張培、姚鎮退出華蓋殿,朱標、沐英見已無事,便請旨離開。


    東宮。


    朱標坐了下來,命人上茶,對沐英笑道:“顧先生在句容是想大幹一場啊,孤很是期待,說不得三五年之後,句容真能成另一幅景象。”


    沐英苦著臉:“太子,顧先生未必做起來這戰術背包,陛下那一道口諭,還不如直言拒絕。另外,陛下所言也在理,句容小縣,想要打造十萬背包可不容易,這等利器,還需盡早拿去軍隊之中檢驗,畢竟軍士甲胄在身,如何讓戰術背包不累軍士,增其戰力,還需找出萬全之法。”


    朱標淡淡一笑,輕鬆地說:“沐大哥,你莫要小看了顧先生,他是一個有法子的人,孤信他。”


    沐英看著朱標,見其目光堅定,嘴角微動:“太子對顧先生還真是信賴有加啊。”


    朱標爽朗一笑,起身道:“父皇教導孤,要學會看人。東宮之人,孤看透了,可這顧先生,孤看不透。他所提之策在民,所行之法在民,一個心係百姓,想要為百姓做點事的人,沒有錯。何況他已經估量到了困難,說明緣由,主動提出十五稅一的條件,父皇設題難他,又何嚐是真的難他。”


    沐英眼神一亮:“太子的意思是?”


    朱標走了兩步,認真地說:“父皇是在與他討價還價,說到底,五千兩不是一筆小數目,折合到一個戰術背包之上,也有五十文。隻要他主動降低要價,父皇便會準他。”


    沐英慚愧不已,還真把義父朱元璋看簡單了,他是帝王,有些話不能明著說,畢竟此事關係到戶部,關係到國庫,總需要慎重一點。


    句容,縣衙。


    隨著對縣衙工作的熟悉,顧正臣才發現,縣衙並不是對百姓天天開放的,而是每個月中,逢三六九的日子放告。


    所謂放告,就是批準百姓告狀,縣衙接收狀紙。


    告狀還需要挑日子?


    顧正臣表示很疑惑。


    這要是初一買了一份鴨脖,被人換成了鼠頭,還得等到初三才能告狀,有這個時間,別說鼠頭,就是鼠尾巴也給掃幹淨了,還告什麽狀……


    而且農忙時節,通常縣衙會止訟,意思是不收狀紙了,有啥委屈,裏長、老人就地處理了吧,實在不行,等收完莊稼你再去縣衙告狀。


    當然,平日裏與農忙止訟時,縣衙也並非完全拒絕告狀,但隻受理大案,比如人命案,強盜案等。


    吹牛被人揍了,吵架被人毆了,隻要沒死人,平日裏並不管。


    當然,放告日子並不是強製要求,而是各地默認,有些知縣偷懶,或有些地方“民淳事簡”,一個月放告兩天,也是有的。


    不過顧正臣表示這套對民實在不公,宣布廢掉三六九,一個月九天放告,轉行隔日放告製,一個月十五日放告。


    承發房外,


    一條長桌後,趙謙坐在椅子裏,桌案上鋪著紙張,墨已研開,看著路過的行人,就差招唿一句“走過路過,不要錯過,代寫狀紙,不收一文”的話。


    可是等了半日,趙謙也沒等到一個上前告狀的,倒是看到一些人探頭探腦,站在遠處觀望。


    失望的趙謙收了攤,迴去稟告顧正臣。


    顧正臣並不意外,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


    最主要的是,句容百姓畏懼,害怕得罪強宗大族。


    畢竟顧正臣隻是外人,三年一任,說走就走,而這些強宗大族,卻根深蒂固,現在翻了案,誰知道三年之後,這案情會不會反轉?


    再說了,顧正臣雖然表現出了善意,表現出了對抗強宗大族的勇氣,但實質上,並沒有對郭家做出什麽事來,隻不過是打了郭傑一頓板子,這對郭家來說,什麽損失都沒有。


    想要破冰,得用力鑿。


    顧正臣決定借孫一口、孫二口的案子,將板子或鬼頭刀送給郭家某一個或某幾個人,重新贏迴百姓人心,重塑縣衙“公信力”。


    就在顧正臣盤算著從何處入手時,張培、姚鎮這兩個家夥上氣不接下氣得跑迴了縣衙。


    看著迴來的兩人,顧正臣有些麻爪,這來迴二百裏路,你們兩個太不當一迴事了吧,一天來迴跑。


    張培、姚鎮邁著羅圈腿,臉色毫不掩飾疲憊與痛苦。


    “有話,到裏麵說吧。”


    張培見二堂人多,沒敢直說。


    顧正臣迴到知縣宅,安排人送茶。


    張培將朱元璋的話原原本本複述了一遍,末了勸說:“陛下發了兩次怒,對顧先生的行為頗是不滿,標下以為,這戰術背包的生意,還是交給朝廷來做為上。”


    顧正臣分析著朱元璋的心態,思慮一番,對擔憂的張培、姚鎮笑了笑,輕鬆地說:“發怒不見得沒有轉機,陛下不也說了,隻要本官出一道難住所有人的題,這事就不反對。”


    姚鎮急出汗來:“顧先生,這世上哪裏難得住所有人的題,這是陛下讓先生知難而退啊。”、


    顧正臣不緊不慢,取來兩本書,展開之後,將兩本書的書頁一頁頁疊夾一起,然後交給一頭霧水的張培、姚鎮:“迴去告訴陛下,這樁買賣——句容接了。一年製五萬背包,另外,課稅走十二稅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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